洛华如约来到茶屋工作,昨夜她显然休息得比我更好,大概是猜到我和晓会受到影响才更努力地放空头脑睡了个好觉,托她的福我们得以勉强应对上午的接待,只要一刻钟的午睡就能让我复活。

久违地吃了洛华的手制料理,怎么说呢,在本业被全方位超过的现在,我大概就只有厨艺上还能稍微欺负欺负她了。午饭谈不上精致,但味道也不会差,毕竟是倾注了心血的产物。

此外,洛华也带来了老龙对我问题的解答,便笺上仅有一字。

“敵”。

经过多年的磨合,我对洛卞的解答方式已经十分熟悉,对文字有着强烈执着的他很喜欢用精简有力的单字传达观点。

视线对准为“啇”,击打为“支”。是要寻找恰当的打击对象吗,以老龙的处世态度不太可能会给出这样的建议呢,还是说应该结合空阔的便笺理解为将真正的敌人孤立起来?可是示威者是作为有组织的团体在行动,而眼下又不幸出现了新的危机…

是啊,这次危机何尝不是机会!在矛盾和冲突的双方发生变化时我们不是能够和示威者团结起来孤立敌人吗?将不利条件反过来利用,与其白白受损不如拼上一把,要是一举得胜就能在舆论上为梦境规划带来正面效应,到那时社区也会更加热闹吧。

这个道理,社区项目的决策层显然也明白。经过一日的准备,我们选择应战。

墨绿的底色,上有自腰侧延伸向双臂的白色线条,如同树木的枝桠般逐渐变得纤细,锐利不减在袖口处环绕三圈。绘有青色大树的纯白披风和手套,与上衣同样风格的军裤和长靴,这便是戍梦军的标准着装。

我们所站之处是曾经的广场,刻有我们名字的石柱此时已成了一堆碎石,综合楼也只剩下残垣断壁,剩下的只是绵延不绝的白噪声、不断闪烁的数据天空和漂浮的毁梦人标志。

在天幕上映着这样的一段文字:

到车站来,到岛上来,到神庙来,噩梦开始。

想加入戍梦军的人很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战斗,在自愿的基础上进行选拔,最终确认了包括我和洛华在内的六十人,其中大多都是曾经参与过神殿探险的精英。人多固然好,但在展开范围有限的情况下,如何高效地给敌人以有力打击才是最优先,在恶劣的情况下我们是顾及不上队友的。

队伍当中有个我非常熟悉的身影,没有对外观进行任何修改,以真面目示人的陈叔,ID为“皮道”的他,举起手中的激光笔,对准天幕上狂妄的挑衅摁了下去,顷刻间后者就炸成了零与一的碎片。

“从车站开始,一张张图把那些败类扫出去。”

赋予了管理权限的光笔就是我们和敌人战斗的武器,一触即灭离手自毁。

以陈叔的宣言为信号,我们全员列队冲出已经被破坏扭曲的社区大门,顺着铁轨朝最初的电车站行军,我们不是六十个人,而是全体玩家和一整个服务器,和不屈者的意志作对,连平局的余地都不会有,只要数据不灭,我们就能不断地再生。

如同广角镜头一般展开的天空落下的不再是雨而是血,搭配天边渐渐西沉的夕阳,如同被狠命撕裂的组织般的云在天边铺开,随着风微微颤抖。视线收回眼前,我们正站在车站的月台上,水泥地面上浅浅的血池倒映着血色的天空,炼狱一般的景象。

远方横于铁轨之上的列车车身已经严重变形,其上突兀地延伸出三支黑色的锥形物,定睛细看才能发现那正是我们敌人的正体——如同蝙蝠倒悬在洞顶上,这些魔鬼蛰伏在废墟中。

三角的翼膜向两侧展开,没有五官的脸缓缓抬起,然后由最左边的那只起,它们咧开了嘴。

刺耳的尖啸卷起灰尘朝我们撞来,这次攻击绝对不只是精神威慑那么简单,对那些可见的灰尘巨蛇躲避不及的战友瞬间就被击溃,月台能够提供的掩体非常之少,我们能做的只有利用开阔地形发挥数量优势速战速决。

“看准了打!”随着担任指挥的陈叔一声令下,我们从掩体后探出上身朝着倾覆的列车进行火力压制,如同无数钢弦样射出的红色光线冲刷在列车残骸上,所到之处顷刻间泛红溶解,成为零与一的碎片。敌人的速度很快,但我们的弹速更快,在得以通过飞行逃脱之前,有一只魔鬼被击毁翼膜,泯灭在了红光之中。

但战斗还远没有结束,另外两个敌人已经凌驾于我们上空,掌握了完全制空权的他们可以从任何角度向我们发动快速袭击,地面的掩体已经没有了意义。

成功重连的戍梦军与大部队合流,在空中编织火力网试图将敌人击落,遗憾的是没有经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我们在反应速度上根本不是那些怪物的对手,即使能通过技术手段让我们的行动数值跟他们齐平,身体能力的差距也是无法弥补的。

单方面的倾轧,虽然我们的火力始终保持饱和,但却没法伤及对方分毫,相对的,尽管可以不断地进行重连,我们的减员速度却远远快过补充。

“轰!”地面被激震撞碎,虽然我及时作出反应,溅起的碎石还是在身侧划过,拉出了一道血痕。伤口系统并不是社区原有的功能,这么说…在掩体后短暂地隐藏身形,将视线向四周扫去,只见失去了部分肢体的战友匍匐着离开开阔地,将后背靠在地形重塑后的废墟之后,继续朝着空中射击。

胳膊上的伤口不浅,虽然没有剧烈痛感但还是会影响行动,想要举起手臂多少有些困难。

强行添加的创伤系统会影响行动力,仔细想想最初被歼灭的敌人不就是因为翼膜烧毁才无法机动的吗?冰冷的血雨滴落在我的脸上,让我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这里是特殊的,不论是雨还是风在车站场景都会有具体的体现,天气既能与美景相衬也能制造混乱,既然这样的话…

起风吧,能刮多大刮多大,刮到天上的魔鬼们连身体都自制不了才好。

我探出头想要侦查敌人的动向,却被迎面撞来的一股冲击波逼回了掩体后,对方明明只有两人,却像力量没有极限一样不断地展开地毯式的攻击,旧的掩体不断瓦解的同时,被炸开的地面又会形成新的散兵坑。我快速转移阵地,扑进浅坑里朝着空中还击,遗憾的是敌人距离太远且过于敏捷,我的攻击和其他战友一样又一次落空。

一小撮沙土扑到了我的脸上,从侧面滑铲翻进散兵坑的洛华过来向我确认情况,惨烈的遭遇战并没有让我们乱作一团,有洛华这样身体能力过硬的人担任联络工作,我们就算被部分击溃也不会被打散。

“你胳膊上的口子…”

“右手暂时用不了了。比起这个,我们还有多少能连上的人?”简单地带过了自己的伤情,我向洛华确认起队伍现在的状况。

“只有两人丢失信号。”洛华答。

以击溃而非彻底消灭为目的进行战斗的敌人,自然很难对我们造成实质性的损失,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和他们消耗,敌人可是有整整十二人,仅仅只是第一战就如此艰难,要是对方的增援赶来将我们包夹情况绝对不容乐观。

“我需要你去找指挥官…”

洛华抬起眼,在我话还未说完时一把将我仰面拉倒,自己双手交叉挡在我身前,只见一块被击飞的水泥板正朝着我们笔直地冲来,虽然身处散兵坑能够提供一定的掩护,但想要避免它的直击是不可能的。

伴随着一声钝响,巨大的石板被硬生生拦下照着相反的轨迹飞出,相对的洛华也因为冲力失去重心摔在我的身旁。

“气鳞”,在现实中都未曾见到的东西,现在在梦里的世界看见了。在气鳞的保护下千斤力道被硬碰硬地抵消,洛华的小臂仅仅留下了一处擦伤。

紧接而来的数次爆发将大量砂砾和尘土浇在我们身上,洛华让我放低身子,紧贴散兵坑不要移动,自己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撑着敌人暂时放缓对这片区域的攻击的空当,我将此前没能说完的计划传达给了她。

“联系服务器,把天气改成暴风。”

我们的装备使用的不是实弹,空气的流速对精度不会产生影响,但对于那些需要驾驭风而飞行的魔鬼而言,翼膜下的空气出现暴动无疑是严重的不利状况。

“了解了,你要注意安全。”没有过问我的目的,只是承诺执行的洛华灵活地越出散兵坑的边缘,以过人的反应速度在敌人的狂轰滥炸中跃动,快速朝着陈叔所在的方位移动。

敌人显然注意到了我们当中联络员的存在,并尝试对他们进行重点打击,但由妖怪组成的小队绝非等闲之辈,远胜于人类的身体素质使得他们能够在数值劣势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规避敌人的攻击。意识到无法伤及联络部队的敌军当然也想过利用联络员的行进轨迹摸出我们指挥官的位置,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指挥官同样被具有优异能力的妖怪保护着,另一方面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人类玩家不断发起的反击也让他们无暇对指挥官发起复数次的集中打击。

敌人原本或许想要彻底毁掉人与妖间和解的契机,但现在看来团结在一起的我们都对对方产生了认可,变得更加不可分割。在这里,我们不再是单纯的人类或妖怪,而是一群爱着与现实相对的另一个世界的玩家。

风刮了起来,空中黑色魔鬼的身形呈现出明显的动荡,在他们适应不断变更的风向和风速前,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将他们击落。

将尚有一丝力量存在的右臂撑在散兵坑边缘,放低重心以在狂风中稳定身体,我高举光笔朝着敌人所在的位置射了出去。

“抓住机会!”

与最初击落魔鬼时规模相同的压制火力一并释放,所有还能战斗的人都无视了自身的防护,从掩体中探出头进行激烈的还击。敌人还未来得及对突变的情况作出反应,就双双被歼灭,这一着出奇制胜,第一战我们拿下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高举双臂发出欢呼,最初的我也和他们一样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对下一战鼓足了信心,但很快我就意识到情况不对——狂风停歇,但血雨没有,如同病毒一样的毁梦人对梦境的干涉还在继续。

一个个血色的水洼中沉积的液体以可见的速度变得粘稠,并开始蠢蠢欲动,终于爬出了坑洞,向着一个中心点汇聚。

“还没完!”

在我高声警醒战友的瞬间,血水的行动速度出现了爆发式的增长,仅仅只是一个瞬间的事,它们一口气冲倒了沿途的一切,将其卷入内部进行消解,被吞入的人痛苦地挣扎着,但却只能一点点溶化在血色的黏液中,成为血水的一部分。很快,一个由疯狂的绯色组成的巨物就耸立在了我们面前,其中还能看见许多半分解的肢体和制服。

那狰狞的行走炼狱般的外貌让我们连惊恐都吞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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