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的?
游戏还在继续。
眼前再一次出现了号称不可被击败的恶名神的庞大身姿,但这一次,它那巨大到令人畏惧的恐怖外表,却没有丝毫要倒下的意思。
我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最开始的时间点。
周围是那几百名冒险者的哀嚎声,以及他们狼狈逃向副本入口处的凄惨身影,脚边趴着触目惊心的成群尸体,一个个样式不同的武器宛如失败者的墓碑横七竖八地矗立于荒凉的大地上。
我是,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的?
要打败恶名神,仅凭自己一人的力量的话,至少会用上几天的时间,并且由于恶名神的机制,这几天里我可能连吃饭进食的空闲都没有,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所以,为什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游戏中“夕北蝶衣”的形象显得威风凛然,在尸横遍野的荒野上独自以娇小的身躯对抗恶名神,与那个梦境中的蝶衣形象完全不同。
梦境……
啊,是这样啊。
我拿下耳机,放下了手中的游戏手柄。
站起身。
这里是我的房间,干净,整洁,这是妹妹神宫水闇为我所做的,属于我的小天地。
而她现在就躺在我的单人床上,安详、宁静。
死寂。
我站到了窗边,打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隔音窗,惊叫和恐惧如雷声般灌入耳中,街上四处都是逃窜的人群,以及,那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那些,不成人形的怪物。
远处……或许也算不上太远的地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被紫色的云雾所包裹着,像是传说中的那种魔塔,也许神明、或者恶魔居住于其中,没有人知道,它才刚刚存在于此仅仅一周的时间。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想起来了。
在水闇死后,我就打开了游戏。
在这末日般的光景,在这片人间地狱里,关上窗户,关上门,关上灯,打开那个我无比熟悉的游戏,登录了唯一的角色。
那个以水闇为原型创造的角色,是我最后剩下的慰藉。
回头瞥了眼电脑的屏幕,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是错觉吧。
我、想起来了。
水闇是被从高塔里爬出来的那些怪物杀害的。
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我没能保护她。
也没能和她一起离开人世。
所以,我想要证明自己。
然后我找到了恶名神,那个宣称“绝对无法被击败的怪物之神”的存在,我想要证明……
证明我并不是那么无能的家伙。
“……笑死人了。”
向谁证明?向我自己吗?向游戏吗?向蝶衣吗?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那个梦里,蝶衣陷入危险的时候,我会变得那么急躁;明白为什么在保护了她、代替她吃下致命的那一击后,我会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满足。
这比空虚的“在游戏里打败恶名神”这种事,要有意义得多,不是吗?
但那也是已经结束的事情了。
梦已经结束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水闇,然后,爬上了窗台。
眼下就是相隔十多米远的街道,血尸成群的死亡地狱,只要迈出一步,我就是其中的一分子了。
闹剧,也结束了。
我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那么接下来,该由我来实现水闇的愿望了。
——哥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这是一切开始变得疯狂后,我和水闇一同躲在屋内的时候,她向我询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啊……说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当然。”
楼下传来了嘈杂的噪音,也许那些不知名的怪物们终于发现了这里还有一名苟延残喘的生者吧。
永别了,混账世界。
我向着空无一物的窗外,迈出了走向死亡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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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眼皮显得异常沉重,但这也证明了,我的意识尚未消亡。
阵阵剧痛冲击着胸口,身体却在此起彼伏的震动里摇晃不定。
“活下去……主人……拜托你……活下去……!”
我睁开了眼。
声音是从耳边传来的,而眼前就是水闇那熟悉的侧颜。
不……这是蝶衣……?
“是你给了我活着的意义,求求你,别死……”
我回到了……梦里?
我仍站在原本的位置上,那支闪烁着光芒的制裁之枪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我的胸口,正如我上一次失去意识时所发生的那样。
不同的是,蝶衣正挡在我和无头骑士之间,双手死死地扯住了光枪的末端。
“制裁审判之枪”的必死属性,是建立在窃取灵魂的基础上……换句话说,如果无头骑士无法取走这支枪,它也就无法真正夺走被标记者的性命。
“你在……做什么……”
“主人?”
刹那间的诧异差点让蝶衣脱手,但她还是迅速调整过来,重新抓紧了手中最后的希望。
话虽如此,她所做的事,并没有任何意义。
无头骑士迟早会将灵魂收回,而到那时如果蝶衣仍不离开的话,她自己也会被连带成为灵魂遭到窃取的牺牲品一员。
而且,也许是我昏迷了太久的缘故,显然蝶衣已经在相当吃力地维持平衡了。
“放手……没必要的……万一你也被卷进来的话——”
“只有蝶衣自己活着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你……为什么……”
“主人还是不愿意承认我就是您创造的那个‘角色’吗?蝶衣知道自己无法像主人那样威风凛凛、像主人操纵的那样强大,也许蝶衣并不能成为主人所想的那种女性,但蝶衣是主人创造的,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就给我好好活下去啊……放手……”
“我不要!我已经看着主人从窗台上跳下去一次了,我不想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我要证明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隔着屏幕痛苦无力的‘角色’了!!”
“……”
证明……吗。
“和主人一起打败恶名神是我们好不容易从神明大人那里赢得的第二次机会,主人在这里就倒下的话,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蝶衣……?”
无头骑士投出了第二支长枪。
这一次,同样的光枪洞穿了蝶衣的身体。
“我们是……打倒了恶名神的……最强的玩家和……最强的角色……”她吐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地坚持着,“怎么可能……输给……你这种家伙……”
但蝶衣依旧没有放弃。
“……啊啊,说的也是。”
我索性从背后抱住了她那看上去无比娇弱的身躯,同时绕过她的身体,用自己的双手死死拽住了那支试图夺走蝶衣灵魂的长枪。
“我们……是不会输的。”
“主……人……”
“如果规则和设定注定会导致失败的话,那就连规则也一并打破吧,蝶衣。”
“现在……该怎么做……?”
“还用问吗,成为‘更强的无头骑士’吧。”
“啊……嗯!”
我腾出一只手,轻轻握住蝶衣的左手手腕。
同时,她迅速理解了我的意图,张开了左手。
“‘制裁审判之枪’……!”
“‘魔力汇聚’!”
我将自己和蝶衣剩下的魔力全部汇集在了在她手中成型的那支圣光长枪之中,我能够感受到自己浑身的精力在渐渐流失,而这支夺魂的长枪也很快成型了。
这是我们的全部了。
这是,游戏角色“夕北蝶衣”和玩家“神宫白凪”所能做的,倾尽全部的反击。
“去吧!!”
长枪被投向了毫无防备的无头骑士,转瞬间刺穿了它那庞大的铠甲身躯。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无头骑士的悲鸣,恐怕它从未享受过灵魂即将被夺走的绝望洗礼吧。
它那一身铠甲所带来的笨重与傲慢注定它无法像我和蝶衣这样互相阻止圣枪的归途,在一阵无谓的挣扎后,蝶衣左手往后一扯,将圣枪剥离了无头骑士的铠甲中央。
制裁之枪的光芒在途中就消散而去不见了踪影,随着无头骑士轰然跪倒在大地之上,一群飞鸟在骇人的震动下扑腾着翅膀飞离了丛林。
作为结果,我和蝶衣胸口中的两支圣枪也随之消散,看样子,我们确实活了下来。
蝶衣显然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在一切结束的同时,便浑身无力向地面倒去,幸好我及时从后面抱住了她。
“诶嘿嘿……”
她脱力地笑着,费力地抬起了左手,炫耀着自己的战绩。先前用来投射圣枪的手中,多了一颗黝黑锃亮的珍珠石,那大概是无头骑士的灵魂石吧。
“你和水闇越来越像了”——看到她的笑容我本想这么说来着,好在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谢谢。”
即便有着同样的外貌,这也不是水闇,不是我的妹妹。
她是夕北蝶衣,是由我所创造的“游戏角色”,也是个自顾自地将我从地狱中拉了回来的不服输的少女。
是个明明衣服都不会穿,却相当自大的家伙。
“休息一会吧。”
我搀扶着蝶衣一起在一根树桩边坐了下来,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这里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这些我已经不想去考虑了,至少现在不想。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倚靠着树桩,舒了口气,“这种与某个人一起呼吸同一片空气就会感到幸福的心情。”
“诶?这是……告白……吗?”
“就当是呗。”
我半开玩笑地答道,身旁的蝶衣却转眼间羞红了脸。因为被圣枪刺穿过一次的缘故,我的那件外套上也多了个不大不小的洞,只是因为蝶衣里面什么都没穿的缘故,这个洞却意外变得相当工口……尤其是里面若隐若现胸部曲线和光滑的肌肤……
咳咳。
如果能回到附近的村子或者城镇之类的地方,先帮她找一件得体的衣服吧……我一本正经地思索着。
也恰好就在这时,难能可贵的宁静被几位不速之客打破了。
那是一群风格迥异的人……说是一群,但也只有三个人罢了。
带头的是个身形娇小的萝莉,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神色却有着令人难以企及的成熟冷静与稳健的气息。
她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看了眼周围遍地的狼人组尸体,以及刚刚倒下不久的无头骑士,表情逐渐放松下来。
“看来那家伙没找错人。”
她看着我,露出了满是亲和力的笑容。
“……”我没回话,默默地看着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我都不甚了解,突然出现几个人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我只是在观望情况。
“别紧张,你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女孩看出了我的谨慎,摊开双手以表示自己无意加害的态度,“咱是来接你的。”
“接我?”
“原本预定是由咱事先处理好这片区域的魔物的,但看来处理的还是不够干净,请接受咱的歉意。”她弯腰提起裙角,相当恭敬地向我鞠躬行了一礼,“尊敬的‘勇者大人’,欢迎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有些过誉——咱是‘英雄’十三页心食,是负责引导你在这个世界的旅途之人,还请多多指教。”
她抬起头,在我和蝶衣之间扫视了一眼,嘴角的笑容却显得愈加邪魅起来。
“顺便,这位是你的恋人吗,或者说,妻子?”
看来还是个八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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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穿越者也不都是一帆风顺的嘛·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