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开始滚落。
自那场茶会以来,一切就像雪崩一般,将我这个当事人抛在一旁,以令人张口结舌的速度向下,向下,继续向下,直至将我送入地狱。
来到教室的路途中众人的指指点点已经让我心力交瘁,来到教室内部才明白,不幸没有底线。
‘把伊莎贝拉殿下还来!’
‘恶魔!’
‘不配当圣凡蒂尼人!’
‘去死!去死!去死!’
或许,现在的我已经身在地狱。
桌子上涂刻着凌乱字迹,代替往日的情书与礼物,书桌内全是诅咒的信件。
该感谢我皇子的身份?还是该多谢艾伦不遗余力的将真实展露在外?还未有人胆敢出口辱骂我的家人。要是连我无辜的家人也牵连进来,我的内心真的会彻底崩溃。
教室之内,乃至整个学院之内,已经没有我的友军,艾可与阿雅的态度更是加深了他们对我的疑虑,现在我在这里,孤立无援。孤单与愧疚蚕食着我的精神,让我日日虚弱下去。
伊莎,你在圣凡蒂尼到底吸引走了多少年轻贵族子弟的情谊,让他们胆敢对付尚是圣凡蒂尼继承人的我。
抚摸着匆忙中雕刻下的伊莎的名讳,刺挠的边缘划伤手指,些许血液从娇嫩的肌肤中溢出,给这张已经无法入眼的桌子添上另一抹色彩。
不能让伊莎的名讳与这些肮脏的文字待在一起。
我摸索着书桌中的各类书信。
[啊...]
手指触碰到了利刃,被其轻易划开,我将受伤耳朵手指与那封暗藏了刀刃的书信一同从书桌中抽出。
在已经出现伤痕的手指上,深到露骨的伤口不断滴落血液。
看起来真痛啊。
就像是在看待他人的伤口,我只是冷静地看着,半点想要尽快处理的心思也没有。
或许,为了不让内心被外界言语所伤而构筑的那高耸的城墙,也在逐步将我的内心封锁。
取出将手指划伤的藏在信件中的刀刃,我用手帕将刀刃的一边包裹起来,对准桌子上有着伊莎名字的那一角,一点一点...
咔嚓,咔嚓,咔嚓。
耳边只有桌子与刀刃相接的声音,十分舒爽。
看到伊莎的名讳变为木桌上一块无法填补上的空洞,内心也想被硬生生挖出一个空洞,空虚到我快要被黑暗吞没。
放下刀刃,不断流血的手指抚摸过已经看不出的,伊莎的名讳。
伊莎,好想见你。
想要将这一切抛下,立刻前去你的身边。
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吧?
哪怕永远不会原谅我的背叛,还是会包容带着罪孽的我...至少现在,没有那时记忆的伊莎,会是如此。
我是何其狡诈,竟为了伊莎忘记那时我对她造成的痛苦而心存侥幸。
[您就这般讨厌伊莎贝拉殿下吗?]
走到我的桌边,质问我的,是与伊莎同班的平民侍从,名字,名字叫...对了,杰基尔...
伊莎偶尔谈及的平民的友人,曾让我吃醋过得男性一人。哈,我竟然会为了一个平民吃醋。
杰基尔,你们都不知晓,伊莎她是我的挚爱,这是我与伊莎的秘密,是维持我内心的最后支柱。
[不只是伊莎贝拉殿下本人,连其名讳,你都不愿多看一眼吗?]
你们又怎么忍心让伊莎的名讳放在自己的眼前,你们怎么能够忍受想念伊莎的痛苦?
数日未见,这份思念便已经溢满到夜夜无法入眠的地步,你们到底是如何忍受,倒是告诉我啊!
[亚尔托利乌斯殿下,我,喜欢伊莎贝拉殿下...进入学院之中,与贵族世界格格不入,还以为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伊莎贝拉殿下与我搭话,成为我在学院中第一位友人...我的家境不好,假期结束,贵族们带着我无法想象价格的礼物时,我能够从家乡带来的最好的礼物只是贫贱的芋头...众多贵族都拒绝了我这份不成样的礼物,唯有伊莎贝拉殿下她在收下我的礼物时笑了,不是礼仪上的微笑,是真心地,为得到我的礼物很开心的笑容...]
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杰基尔为往日的一幕淡淡笑着。
那日初次吃到的廉价晚餐,原来是杰基尔送给伊莎的礼物吗?
啊啊,似乎能够看到,伊莎盯着还带着泥土的芋头吞咽口水的模样,对伊莎而言,食物的价格与身份的贵贱,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若不是我,伊莎依旧能够在学院中与友人们打闹,然后今年,也会受到杰基尔送来的廉价的食材,并为此开心。伊莎她说过的,很期待艾伦进入学院的时候,现在,艾伦已经进入学院,却见不到伊莎的身影。
是我夺走了对伊莎而言,最为珍贵的时光。
[我打从心底里,尊敬、喜欢着伊莎贝拉殿下,不只是我,许多许多,平民、下级贵族、侍从,对伊莎贝拉殿下都有着与我同样,甚至比我更深的敬意,您就这样,将我等的敬爱之人夺走了!]
语气中掺杂着愤怒,甚于悲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哭啊,杰基尔...]
真正想哭的,不该是伤害到伊莎,还伤害到你们的我吗?
[再也见不到了,再也没有机会对伊莎贝拉殿下表示感谢了!再也,没有机会向那位殿下告白了!就因为您没有理由的罪行!我等的光,永远消失了!]
隐约中听到了女孩子的哭啼声,不,还是男孩子的?
不,不对...
环视教室,无人不是在忍耐着放声痛哭的欲望,无人不是怒目瞪视着作为罪人的我。
伊莎哟,本以为看到你对我的失望便足够痛心,而如今,这伤口再度被悲愤交加的视线撕裂。
[亚尔托里乌斯殿下,在下竟然,也曾敬爱您...您知道那份情感现在多让在下作呕吗?]
悲哀是为失去,愤怒是为失望,与伊莎相似的视线将我死死钉在原地。
[还请您向教会说明您的罪行!继续隐瞒下去只是自取其辱!艾伦殿下查清此事只是时间问题,您是要艾伦殿亲手将您制裁吗!?还请承认您所做之罪!这是您作为圣凡蒂尼帝国继承人...不,这是您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承担起来的责任!]
不行,现在还不行,还不行...
贝蒂的结婚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于遥远的异国,我不想让贝蒂纯白的婚礼沾染上我这个兄长的罪孽。
[杰基尔,退下...]
我的声音,有好好地发出吗?
[亚尔托里乌斯!?]
连敬语都彻底省略,我的态度彻底触怒了伊莎的友人。
[这是我与伊莎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们插嘴。]
再坚持几日就好,坚持到贝蒂婚礼结束之日,坚持到艾伦搜集到充足的证据将我弹劾,那时,我自会背负着深重罪孽,消失在阳光之下。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在下,明白了...]
垂下头去的杰基尔,似乎是放弃了对我的游说,这让我松下一口气。
若是他再多展露一点对伊莎的爱意,我就要因为愧疚露出伊莎还活着的事实了。
[你能够明白道理,再好...额...好热?]
咯咔...
骨头与金属之间发出的声音冷彻血液,我的背部挺得笔直,双眼瞪视着杰基尔,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之事。
[好痛...杰基尔?]
腹部上插入的,难道不是我用于消去伊莎名讳的刀刃吗?
现在那刀刃插入我的腹部,在那刀刃上面,是粗糙又有力的,属于侍从的手。
去掉我用手帕制作的临时刀柄,杰基尔并不在意刀刃伤到他自己的手掌,毫不客气地将整个刀刃推入我的腹部。
尖叫声响起,紧接着是众人推开桌椅的声音。
也有与杰基尔一样,对我怀抱着难以消灭愤怒的,伊莎的友人,大胆地走到我的身边,解气了一样看着我。
[要是被伊莎贝拉殿下看到我这样做,会被训斥吧...]
杰基尔松开了手,悲伤地注视沾满血液的双手。
伊莎怕极了伤害他人,哪怕让自己受伤,都不愿让自己的友人受到伤害。
[啊啊,会,训斥我吧,让伊莎重要的友人,露出这幅...表情,让你,背负上...罪...]
吃惊的,杰基尔眼睛微瞪。
有什么好吃惊的,伊莎不就是,那样的...
好痛,无论垒砌多少壁垒,都无法阻隔这痛楚将脑浆搅碎。
腹部像是被塞入了正在燃烧的炭块,灼热到让人发疯,躯体却又冰冷的像是进入了冰窖,冷的颤抖不已。
为什么,杰基尔变高了?
不,是我...是我仰面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是地面还是我自己的身体,已经搞不懂了...
[啊,对了,杰基尔...]
有一件事,必须要说出。
[伊莎她...说过,你送的,芋头...是,世界,第一好吃的...芋头,哈...]
这本来是在这个学年,伊莎再次接受杰基尔赠送的礼物时,打算说出的话语。
逼着伊莎‘死去’的我,必须背负起传达的使命。
[您,您这不是也爱着伊莎贝拉殿下吗!?到底是为什么...]
已经听不见了杰基尔的声音。
眼前被黑暗吞没,我伸出手去...曾送与伊莎,后被我取回的那条小小项链,反射着红色的光芒。
等着我,我要,去见你!
伊莎,伊莎,伊莎,伊莎,伊莎!
约定好了的!伊莎,约定好了的,我要去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