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我送您回去吧。”

凌晨四点十七分，青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的林荫道下。

穆怜依用1.8km/h的时速，走在近乎变成秃子的法国梧桐下。

荀袂走在她的旁边，时速要稍微快一些，已经达到了1.83km/h。

“不，不用了。”穆怜依的头摇得像是只拨浪鼓一样。

她是会给别人带来不幸的人。一直都是这样。所以她无法得到爱情，甚至都无法得到普通朋友之间的陪伴。她注定要一个人走下去，就像是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荫道。

能够有这三个小时不到的陪伴，已经足够了。她不奢求更多了。

“没事，我都陪您这么久了，杀人要补刀的道理我还是清楚的。”

虽然他的意思就是「送佛送到西」，但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

“和我这样的人接触，真的没问题吗？”穆怜依轻轻地问。

原本蚊子叫一般的声音在黎明到来前的深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当然，更清晰的是旁边那条河里水流擦过绿藻发出的声音。

“您这是什么话！”荀袂一个侧身闪到了穆怜依的面前，现在的神情甚至比高考时填空最后一题屁都不会时还要严肃，“首先我就不觉得您是一个「不行」的人。”

“如果我就是这样的人呢……最不应该拥有恋——朋友的那种人……”

“关我屁事。我觉得您是一个很好的人，那就够了。”荀袂义正辞严地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我爱你，与你无关」。虽然我们之间不是爱情，但意思差不多。”

「我们之间不是爱情」。很平常的一句话，很平常的语气，脱口而出。

心好痛，真的好痛，像是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汩汩流出，止不住。

“嗯，你说得对……对不起，问了你这样的问题……”

穆怜依勉强对荀袂露出了一个微笑，一眼就看得出来很伤心的微笑。

可是明明已经被宣告了死刑，为什么还会觉得希望就在眼前？明明连呼吸都停滞在了刚才的时间，为什么还会觉得他的气息他的声音如同孔雀鱼一般在她的身旁游动？明明什么都将无法得到，为什么还会有要坚持朝前走永远都不回头不停下的勇气？

原来这就是爱情啊。原来这就是诗人们歌颂了千百年的爱情啊。

“没事。可能您对我有些误解。我对您绝对是100%尊敬的！”

“可为什么会这么平凡啊……”

“嗯？”

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感人至深的桥段。

为了保护自己深爱的女人而独自一人面对十几个歹徒，这样的桥段的确感人，可难道这是走向爱情的必经之路吗？难道只有「英雄救美」才足够让人感动吗？难道不豁出生命的、平凡的爱情就不足以为之称道了吗？作家们以为自己写出了感人肺腑的文字，但其实能感动他们的只是深夜喝完酒醉醺醺地到家时妻子递上的一杯醒酒茶而已。

言情小说里都是骗人的，能走出梦境的一切才有资格被称做是「现实」。

“苟缺，你喜欢柳鸢萝吗？”于是诞生了好奇，也诞生了无畏。

不知道为什么就问出了这样的话。明明刚才还在害怕，在畏惧。

荀袂顿时大惊失色，但很快就恢复了神色：“还是被您发现了。”

“但你究竟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呢？现在距离开学也就一个多月吧？”

“一开始只是惊艳，然后在日常的接触中就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件啦，就连普通的言情小说里的情节都没有。”荀袂笑着挠了挠头，“爱情一般来说是诞生在平凡中的。我的就是很平凡的喜欢啦。”

“难道尸体系有什么规矩之类的吗？比如学生不能谈恋爱什么的？”

“不，没有啦……只是……算，算了，没什么啦。”穆怜依连忙摇了摇头。

「要是有这样的规矩就好了😭。」穆怜依心想。

“总之，希望教授您不要告诉柳学姐她！拜托了！”荀袂做出了双手合十状。

“我不会的。你放心吧。”穆怜依低着脑袋，声音很轻，“放心去追她吧。”

当然了，说不说都只是在她一念之间而已。可是就算说了又能怎样呢？除了被他们两个同时厌恶，她又能收获到什么呢？只是为了出一口「她无法得到自己所爱之人但是她的某个学生却可以得到那个人的恶气」吗？好吧好吧，可她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谁，真的，从来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而不想去伤害，甚至不想与别人有任何接触的代价，就是现在这般的寂静。

“把我送到这里就行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穆怜依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来到了林荫道的尽头。河流在这里分叉，一条流向左边的中央公园。另一条流向古城区那片布满青苔的小巷。春天的时候这里一定很美，但现在却只剩下了一片萧索，就像是她的心境，在今天的午夜到来之前很温暖，现在却冷得就像是燃尽的灰尘。

“凌晨四点半去办事，您是认真的吗？”荀袂很吃惊。

她当然不是认真的，毕竟她住的地方就是学校里的教职工宿舍楼。

只是她觉得走到这里就可以了——无论中央公园还是小巷，都不是她的终点。刚才那三个小时的小幸福与小幸运已经让她明白了自己将要到达的地方。她一直以为越过山丘就能够到达彼岸，但直到看清彼岸形状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目的地其实是无尽的深海——那里没有山丘，没有彼岸，没有等待着她的人，只有海底漆黑的残骸。

“没事啦。真的有些事情……对不起，不能告诉你……”

“哦，哦哦……”荀袂此时也意识到了穆怜依其实想要「赶」他走，所以他很明事理地……呸！这个时候能明事理吗？首先她没有明说要赶他走，其次就算她摆明了，他难道就应该直接离开，让一个弱女子在凌晨时分待在空旷的大街上吗？

有的时候还是要坚持一下的，就算会引起对方的反感，也不能妥协。

“……但我不能让您一个人呆着。我得保护好您的安全，直到您回家。”

“不用了，真的。我不希望你知道我的秘密，所以能够请你先走吗？”穆怜依对荀袂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不是想要赶你走，只是……对不起，真的有些难言之隐……”

“……我明白了。”荀袂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先走一步。

反正这里距离警察局也就三四百米的样子，路上也有车，应该没事。

要是真的直到了穆怜依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能这学期就拿不到A了。

“那教授，咱明天再见。不过我要先去趟便利店，您看有什么需要的吗？我顺手给您带了。就当是我请客了，哈哈。”荀袂看了一眼街角那家911，笑着对穆怜依说。

“不，不需要了。谢谢你。”穆怜依摇了摇头，以100分里95分的微笑。

「我最需要的其实是你啊。可你是无价的啊，傻瓜。😭」她在心里轻轻叹道。

“行。那祝您早日康复！”荀袂朝她挥了挥手，然后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穆怜依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手脚冰凉麻木，仿佛失去了体温。

但这就是她唯一的选择。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收获爱情的，总有人一生都不会幸福。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找个没人的地方喊一喊幸福就能够到来吗？说是要改变，可究竟怎么去改变呢？就算改变了，幸福难道就会到来吗？别闹了！

继续以空空的心脏向海底沉没吧，听不见声音的地方才是她的归宿。

「像忘记了什么，像丢失了什么

又像缺少了什么

在喧闹的人群里仿佛置身荒漠

宛如月亮抛弃了群星把自己藏匿

*离别之后的每一瞬间都如此令人厌恼

就连时间也疲惫不堪地走着

原本美妙的歌曲竟也如此令人烦躁

宛若鲜花凋谢只剩下带刺的枝条」

— ऐश्वर्या राज्य लक्ष्मी देवी शाह 《我刚刚笑着同你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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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上面的尼泊尔语无法显示，请去wiki搜索「Aishwarya Rajya Lakshmi Devi Shah」，百度的话可以搜「珍黛妮 沙阿」，但百度里啥几把作者背景都没有）

（*注：原文为「这两个昼夜的每一瞬间都如此令人厌恼」，为了符合情景我做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