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种职业叫「小偷」。

有一种小偷,偷钱——这种算是最普通的小偷。虽然有极少数是真的生活所迫不得不去偷,但绝大多数还是不愿付出努力的社会废物。而且,在公交车上偷你手机或者钱包,这种虽然让人气得恨不得扒光了扔到鳄鱼池里,但好歹不致命;而有的小偷专门偷医院里病人的钱。病人的钱多好偷啊,而且一偷就是几万十几万,比偷手机什么的来钱快多了。

「偷病人钱的小偷就应该被凌迟处死死死死死!!!」

2017年10月11日,凌晨一点十一分,穆怜依的真实想法。

三个小时前,她突然开始上吐下泻,感觉仿佛灵魂都不在身体里面,拼死挣扎着从地面下爬出来,来到校医院,被校医建议连夜去第一人民医院挂水。叫车,提前支付,到达目的地,手机忘车上,下车,进医院,一气呵成。然后顾不得手机,直接挂号并跑向内科。抽血化验,右手捂住伤口,包包放旁边的椅子上,被旁边的人偷走,依旧一气呵成。

性感的女医生说了,需要挂水三天,花费总共419.23人民币。

余额宝里还有三千多块, 看病肯定够用了,但是手机忘在车上了。

银行卡里也还有八百多块,但是钱包和包包一起被小偷偷走了。

于是,深夜,一点多,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穿着前几年潮流现在却已经过时的蓝色羽绒服,顶着一头飘逸的红黄毛,身无分文地、孤零零地坐在第一人民医院的大厅里,摆出了一副虚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像是本子里的女主角一样被玩坏了——但如果走近一看,就能够发现即便遭受这种打击的她也没有哭。她只是孤独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没有手机也联系不上那个司机,联系不上司机就拿不回手机,这本身就是一个死循环。而且,医院的保安说了,刚才监控很不巧地坏掉了,所以没有拍下那个小偷的模样,建议她先报警再说,如果没有手机的话他们可以勉为其难地提供座机,不过多打的话要收钱。

一般来说监控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刚好」坏掉。医院也不会为小偷掩人耳目,所以应该就是她「天煞孤星」的体质搞的鬼。不仅害别人,这次甚至就连自己都被害到了。

于是她只能够选择报警。但警察说这种小事让她自己到公安局里报案。

OK,完全ojbk。虽然通讯录上本来就没几个人,但平时不记手机号的弊端现在已经百分之百地凸显了出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办呢?——别治了,回家等死吧。

“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从厕所跌跌撞撞地走出来的穆怜依,意识到自己刚才用光了身上最后一张纸巾。

虽然虚弱,意识却格外地清醒——这也就意味着她可以百分之百地感受到自己的痛苦,而且暂时还不会死。这种暂时死不了的,在急诊室的优先度也低得可怜。不过,也许等个几个小时,等她昏过去,被人抬进抢救室以后,那些医护人员就会帮身无分文的她主动寻找能够帮她付钱的家伙。虽然她都不认识什么人,但是这样的人的确存在。她很确定。

“总之现在不能哭。三十年过下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穆怜依一边嘀咕着,一边扶着墙,一点一点地走向内科诊室。

可虽然两者之间只有二十米不到的距离,路上却站满了在内科诊室外面等待的人。虽然她好像在这些人里面上看去病情是最轻的——最前面那个小孩子全身都红了看样子差一点就要昏过去,排第二的那个中年男人在不停吐血,剩下的那些人神情似乎比她还萎靡——可她真的很痛苦啊。即便知道这么想不合适,可她还是觉得自己比别人要痛苦一万倍。

说了「借过」,但是那些正在玩手机的家伙并没有让开,所以她只能够从人群中勉强地挤了进去。如果都是女性的话还好,可那几个男的在她挤过去的时候,甚至还往她的方向挤了挤,就差直接伸手摸了——即便她碰见了很多很多次这样的人,也依旧会觉得恶心。

“那个,医生……”她有气无力地靠在医生的桌子上。

“你别插队!”一个满脸横肉的男性把她狠狠地推开了。

如果她现在不是孤单一人,身后就会有人轻轻地把她扶住;如果她能够再坚强一点,那她就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但她什么都不是,她没有同伴,也没有足够坚强。

所以她直接被推倒在了墙上。背后很痛,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管痛不痛了。

按理说那些只看颜值的傻哔男人们是很愿意为了美女而出头的,不过他们之所以会被叫做「傻哔男人」,就是因为他们同样只是欺软怕硬的弱智而已。为了一个有很大的可能泡不到的美女而得罪一个看上去就凶横无比的壮汉,在他们的心中是最不值的事。

所以没人站出来为穆怜依说话。即便他们之中有些人知道她不在插队。

痛,好痛啊。但是已经习惯了。从小学到现在,从来就没有人愿意为她说话。唯二两个真心为她着想的人,一个是南绅的上一任校长,现在已经被抽调到了西北,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再相见了;而另一个则在这副身体里静静地沉睡着,也无法站出来保护她了。

她只能够一个人,忍着痛,缓缓地站起来,在众人冷漠的目光下。

“医生,我就是想问一下,可不可以先挂水,然后付钱?我的钱包……”

“这个你不要问我,你去护士台问问。我这边很忙,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医生的态度也还算是客气,但是人群中却响起了一个声音:“没钱看什么病。”

不知道是谁说的。她转过头,看见的却是一片黑压压的,没有脸的人——她虽然近视,但是刚配了眼镜,所以她很奇怪自己看见的为什么都是一片没有脸的人。是因为人失去了情感以后就会连面庞都一起失去吗?是因为走向冷漠的第一步就是舍弃掉自己的容貌吗?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是她现在又想死了而已!

就像是走在高空钢索上的人。如果一咬牙,心一横,跳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但如果在她的面前有一只手,哪怕那个人只是在终点等她,也至少会有希望。

——然后,就在这片寂静之中,一个大男孩闯了进来,笑着对所有人说:“啊咧啊咧,请问这里是内科诊室吗?”然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反而露出了街头小混混那样的邪气:“不对啊。我怎么感觉这里是养猪场呢?欺负女人的猪,和冷漠的猪。”

这个人穆怜依认识,名叫「荀袂」,是今年刚进南绅尸体系的大一新生。

说是她的学生,但是给他上课的一直都是另一个「她」,所以她也不是特别熟悉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更不知道她为什么此时此刻会感觉胸口被什么重击了。

“我现在话就放这里了,这个女人是我罩的!谁,有,意,见?”

荀袂摆出了一副狰狞的面孔,一只脚踩在桌子上,嚣张跋扈。

——寂静无声。就像是刚刚她被欺负的时候一样,寂静无声。

穆怜依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无法看清那些人的脸,是因为上天不想让她错过那张绝对不能错过的脸,所以才会把剩下那些人的脸全部都抹去。

身为一个女人,她从六岁开始一直做梦能有一位白马王子腾云驾雾般地带她去到真正的仙境。虽然白马王子跑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很有可能会在火车站被偷掉坐骑,但这个白马王子现在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没有身穿锦衣华服,也没有骑着漾神骏马,甚至都没有任何一丝王子的气质,但他就是她的白马王子,带着千军万马,来到了她的身边。

眼睛湿润了。

眼前全是他的光影。

胸口像是有一片喷发的大海。

——啊,对了,忘了说了。

有一种小偷,偷钱。

还一种小偷,不偷钱,偷心。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