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栈今日又是无人问津，清道长连住三日，迟迟未上光明山顶。

此时正值傍晚，山野之中，晚风清冽，远处更有猿啼，倒真应了那句“哀转久绝”，满目皆是萧瑟之景，唯独清道长，斜倚门栏，嘴中叼着根随手拔来的草芽，目眺远天，一派悠闲自得。

小苗在账台边，一旁是数日也无消翻动的账本与早已凝固的砚台，砚台最后一次磨墨，还是在五日之前，她双手撑着脑袋，望着道士哥哥，不觉盯得入了迷，等到反应过来，双颊便好似晚霞般红透，她立即垂下头来，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账台上的算盘，算珠碰撞的声音清脆，清无邪眯起眼睛，安静地听着，嘴角染上笑意。

自从韦叔叔因事离开，已经过了五天，连日来，都是道士哥哥陪在自己的身边，陪自己说话，摆弄出好多新奇的玩意，他会用草根扎蚱蜢，会用浆纸折青蛙，昨日从山里头打一只山鸡回来还顺带扯上半截柳条，替自己编了个不大不小的花环，花是春天常见的茑萝，外形有如红色的五角星，叶片似羽。

这几日来山下都在传有土匪过境的消息，不远处的城镇上，便有不止一户遭了殃，也正因如此，再有类似于几日前上山采春笋之类的事，清道长都不让小苗去做，反而是叮嘱她锁好门窗，等自己回来。

山上有野味，更有清澈的溪水从山脚下流过，溪水之中的鱼类肉质鲜美。清无邪上山偶尔碰见山鸡野兔，总要想方设法猎上几只来，路过溪流，又忍不住捕上一尾河鲜，几日下来，在小苗眼中，道士哥哥简直无所不能。

似乎有道士哥哥在，每天都是加餐，每一日的生活都很悠闲富足。

然而这一切，道士哥哥都说是为了付房钱和酒食费，可小苗却知道，道士哥哥分明是为了照顾自己，生性敏感怕生的小苗从未遇见有谁对自己这么好过，哪怕是韦叔叔，尽到的责任也更多是看管……

“小喵~”

清无邪忽然扬声道，小苗闻言立即抬头，瞥见他那好看温柔的笑，小脸就又红了。

“我出去一会，外头好像有野鸡在叫。”

“欸！”小苗急急忙忙应声，害怕道士哥哥听不见似的。

清无邪离开客栈，临走前将门给锁了个严实。

留下小苗自顾自地疑惑，方才自己分明没有听见野鸡的叫声啊……难道是看道士哥哥看得太入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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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无邪仰头看天高云不阔，叹又是落暮时分。

他走进一片野桦林，等到秋天，这儿落木纷纷的场景，想来是很美的，只可惜有些人看不到了，又或许他们从来就没有留意过自然之美。

清无邪行至一片空地，疯长的杂草漫过了脚踝，只听他忽然朝着无人之处喊道。

“都出来吧。”

天地间寂静无声，但清无邪相信自己的判断，果然，随着一声惊鸟的鸣叫，不远前的灌木丛中，高大的银桦树后，纷纷走出手持凶器的蒙面大汉，有的**上身，有的刀尖上还沾着血，不变的是那份亡命之徒的匪气。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个臭道士就是脑袋被门挤了，在这装神弄鬼吧，也不见他手拿什么兵器，就敢公然叫板咱们弟兄几个，看来是要死在前头客栈的女娃之前了。

他们便是那伙逃窜的土匪，在抢杀了附近镇上两户人家后，在官府的追捕中，逃到了这光明顶下，原本便为此地人士的一名盗匪知道光明顶下有家客栈，店内只有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是一名干瘦的男人，想来没什么气力，小的那个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客栈内又有上好的酒水，拿来做下一票的目标再好不过。

只是这中途窜出来个不要命的道士，还真以为兄弟几个是心慈手软的主？看这细皮嫩肉的，不知道挨得过爷爷两斧子不，早点解决，客栈里头还有个小美人在等着爷几个呢！

无需言语，这伙土匪朝着清无邪奔杀而去，满面狰狞，与之相比，清无邪却恍若云淡风轻，甚至于……缓缓阖上了眼睛。

——桃子

他心中默念。

倏忽间，仿佛有一物破空而来，惊起满林倦鸟，有一叶，翩然下坠。

又一叶，旋着奇诡的弧线，于此刻无风之地，飘落。

第三片，第四片……

到最后，漫天落叶，好似秋景，好似冬雪。

落叶是为了归根，冬雪却是为了埋葬。

清道长随手拈住一枚下坠的桦树叶，将其举起，透过树叶清晰的纹路去窥视落日，目光清澈。他忽然转头，手中紧握着这片桦树叶，他要去找小苗。

他要对她说。

——桦树落叶了，我不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