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感情,是十分难以琢磨的,那些细微的颤动简直就像蜻蜓背翅上细小的纹路一般,看似美丽,轻轻一碰却又会轻易地毁坏,再也无法粘合。

但是,集体的感情,却并非如此。

‘任性公主’的谣言,只要仔细想想,就能够找寻到其中的数个不合理之处,明晰真实。但事实上,并未有人对谣言之下的真实进行探查,大家像是忘记了思考时何物一般,只是一个劲地将这过分的谣言越传越远。

集体的感情是极为强韧而又执拗的,一旦有某个想法根植于群众的言语之中,便会像树根一般无限地向周围扩展,在民众将其遗忘之前,那个想法会固执地伫立在那里,不管那是否为真实。

或许,对于民众而言,什么是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认为什么是真实。

身为西西里大公国一员的我,无法忍受,‘贵族杀害民众’,这等一个处理不好会损失掉卓根公爵,更甚者失去更多贵族的谣言,也绝对不能容忍让‘贵族并不重视民众’这样的想法,根植于民众的大脑之中。

于是我,在这个场面之下,选择了最为直接的做法,那便是道歉。

说实在,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做法。

贵族必须是正确的才行,王族不容犯错,正是因为这股正确性,民众才会紧随在我们身后,而我现在,将这股正确性打破,仅为追求一时的平和。

如果是父王或者是祖父站在这里,应该有更为灵巧的方式解决现在的难堪局面吧,然那种可能并不存在,站在这里的,只是尚未成熟的我。

‘请抬起头来’,‘您并没有什么错’,一类不知道是出于为难,还是出于对贵族客气的话语,从四周传来,在看到亚尔也垂下头去后,方才民众与护卫之间暴戾的气息消停了下去。

随着这股声音越来越大,其语气越来越恳切,我好不容易才直起了已经酸痛地恨不得现在就揉按两下的腰部,在我身边的亚尔也模仿着我的举动,抬起头来。

看到我们两位王族的视线,民众们迅速地垂下头去,仿佛那荒凉的地面是他们许久不见得恋人一般,以热切的视线盯着。

对民众这等畏惧贵族的行径,在内心苦笑。

[护卫们行径有些粗暴,但绝没有伤害各位的意思,至于我方贵族意图杀害民众这种说法,正像我们所摆在面前的事实,是这个逃过正常手续,连国籍都要隐瞒的男性所说出的,没有任何理论根据的说法。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不会妄加罪名在此人身上,不过,这位男性的目的究竟是为何,想必大家的内心都有一定的猜测。]

我将食指伸出指向低声谩骂的男性,民众察觉到我话语中些许的停滞,小心地抬起头来,顺着我的手指将视线投向被托雷先生强行按压在地的男性,方才诉诸在我们身上的怨气,毫不留情地转移到了这个男人身上。

‘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在场的民众,有不少都将错误的原因一股脑地怪在了这个男性身上。

‘这是圣罗日尼派来的,挑拨两国关系的奸细’

一类想法,经由我的话语,应该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

虽说是简单的,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但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方式,也能够争取一定的时间来挽回我国民众对于贵族与国王作出决定的不满。

[圣凡蒂尼的友人们,还请放心,我国不会没有理由得将寻求帮助特意前来的各位赶出国门,既然来到了我国,各位便是我国的客人。但是,这也只是在各位会遵守我国律法的情况之下,就算是有着宽广胸怀的我国民众,也不会容忍强盗闯入自己的家门,当然,我相信我国可敬的邻人不会和这个男人一般,有着‘并非我国国民,不用服从我国律法’这般事情。]

用委婉的方式告诫圣凡蒂尼的民众,只要遵守法律,我国便会接待他们,但若是有违我国律法,伤害到本国民众的利益,我国也会执行相应的权力。

[我国的民众哟,我也深知最近种种对您们所造成的困扰,十分抱歉的是,这种困扰怕是还会伴随各位一段时日,我身为王族一员,无法像各位保证影响各位日常生活之烦恼会在转瞬消失,但还请各位相信,我们会以最大努力去维护各位的和平生活。]

能够办到的,爽快将其说出。

无法办到的,不留下空洞的言语遮盖。

我已经品尝过错误的言语所带来的苦涩,知道在那些话语的力量,因此,我绝不会在民众面前说出比谣言还要过分的谎言。

[现在我们,只能忍耐吗?]

细小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际。

发出这疑问之人,并没有想到这样小声的嘟囔会被周围的寂静无限扩大,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垂下头去。

但这看似细小的声音,正是眼前民众们所抱有的,最为集中的不满。

我吞咽唾液,努力运转着贫乏的大脑,却怎么也搜寻不到适当的言语回应。

周围的氛围开始僵硬,想要打破这新一轮僵局的我因紧张而攥紧了手指,运转过度的大脑急需氧气,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伊莎,交给我吧。’

站在我身侧,为我的举动给予最适当助力的亚尔,越过我的肩膀,小声耳语了一声。

突然间,能够顺畅呼吸了。

拥有能够依靠之人站在自己身边,原来是如此幸福。

只是因为这小小的帮助,心弦便被波动,总觉着,胸口温暖到想要哭出来了。

在民众面前,将右手放置在胸口处的亚尔,深吸一口气,以做出一定觉悟的姿态,站在蒙受着苦难的民众面前。

[为了保证我国,圣凡蒂尼民众的安危,影响到友国民众的生活,让各位不得不忍耐种种不便,十分抱歉。因为我国受圣罗日尼威胁,而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各位民众,也十分抱歉。现在的我们,只能说,恳请各位,继续忍耐。]

与我这位‘任性公主’不同,亚尔在我国与圣凡蒂尼的口碑可是登上了淑女八卦榜,面对亚尔少有的,为难而又愧疚的神情,夹杂在难民中的妇女们都心痛得揪住了胸口。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在那几位妇女的丈夫想要再提出疑惑之时,其身边的妇女会拽着他们的衣袖阻止他们,一副要是为难这位殿下,绝对饶不了你的样子。

孩子们那灰扑扑的脸蛋朝向亚尔,生怕错过这位,仿佛从童话故事中走出的王子的一举一动。

只是短暂的话语,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与适当的表情,亚尔便牢牢地将在场民众的内心攥住。

与我不同的,完美的表现。

同作为王位继承人的我,还差得太远...不由得这样想了。

亚尔确认民众的反应之后,以稍有强硬的话语声,继续安抚着民众。

[我们现在所能够给予各位的答复只有如此,还请继续忍耐。然后——相信我们,相信我与父王,相信我国正奋战的贵族,相信与我们站在同一侧的西西里大公国。以圣凡蒂尼第一王子之名向你们保证,希望,立刻就会显现。]

‘哦哦...’

一类的叹息声在人群中小幅度的起伏着。

希望犹存,这样的话语让民众疲惫的眼神中窜起来光亮。

察觉到这是十分适当时机的亚尔,再次向民众们弯腰之后,以眼神暗示站在一旁,观看着这情形发展的卓根公爵,公爵立刻明白了亚尔未说出的意思,用手指在背后发出指令。

护卫们立刻行动起来,在两侧形成稀松的人墙。我与亚尔趁机登上马车,前方的队列以不紧不慢,不让人看出任何破绽的速度,运作起来。

就像是刚刚发生的骚动是假的一般,我们的队列在一片让人后背发毛的寂静之中,离开了人群汇集之处。

[呼...]

[呼...]

在一同发出叹息声之后,我才察觉到某样事物的不对劲。

[亚尔!回你自己的车上去!]

怎么来到了我这边!让民众看到岂不是产生误会!不,虽然已经不是误会啦...

[这是为了不让伊莎你继续做蠢事的保险。]

做蠢事是指的,在混乱之中站上车厢,将自己作为头号目标的行径吧?

[不是进行的很顺利嘛,多亏我做的蠢事。]

[是多亏了我,伊莎你在那个时候,除了‘停下这种状况’之外,什么都没想吧?]

唔嗯...

那种紧急时刻,除了那种直接的想法,还能有什么啦。

[笨蛋!要是在刚刚那个时候出现暗杀者,以圣凡蒂尼民众的名义将你杀害,那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态!]

[想那样做的话,在将我推下马车的时候就做了啦。]

[啧。]

看到亚尔将右脚搭在左脚膝盖上,一副小混混的样子撅着嘴巴,我却笑了出来。

[将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很好笑吗?]

[被亚尔担心,很开心捏。]

[不要说出来啊,笨蛋!]

脸红了脸红了,好喜欢这样羞涩的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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