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风堂的书店店员牧户以在甜品店请客的方式表达了对我的感谢,我借此机会,也向她打探了她的小团体中,比较特立独行的“白露”的一些情报,并得出了“她是改名换姓的富家小姐,改这个名字是感念来之不易的朋友”的结论。在这个话题过去之后,下一个问题很快又浮现出来:她是怎样知道我的?我在晴风堂观察他们的学习会时,没有发出声音或做什么奇怪的动作,所以她应当是从我的相貌认出我,并对号入座到“霞浦高中善于推理的女学生”这个标签上。

牧户等人在霞浦另一所名叫乌丸山的高中就读,那里的平均学力的风评不是很好,但从他们的谈吐来看,倒不能小觑了这所学校真正向学、好学的人。“白露”作为一名乌丸山高中的学生,了解到“霞浦高中有名叫嘉茂渊子”的这样一个人,途径无非是以下几种:第一个途径道听途说,不过她的交际圈极其有限,自己又是沉默寡言的性格,这种需要交流的途径对她而言非常难以成功,并且单是道听途说,她也无法单凭我的面孔就确认我的身份。第二种途径是她的阅读,她通过带有我相片的采访报道,例如霞浦高中官网的学生会页面等等认识我,但这种方式却又不能将我的容貌与我“善于推理”的能力联系在一起,加之牧户同学也说,她极其专注于传统阅读,并不擅长使用网络,所以我对她利用这种方式记住我也不作指望。剩下的唯一一种途径,便是“我曾经在某个场合展示推理并自报过身份,当时她恰好在场并记了下来。”

我家是职业的占卜世家,经常为生人提供占卜服务,并且若是稍作调查,也能知道占卜世家嘉茂家的小辈女儿在霞浦高中就读,但我翻看家中的记录,并没有哪一个我曾经去过的大家族有这样一个寡言并且要体验平民生活的女儿。我自己是霞浦高中学生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人物,有过不少参与校外活动和会议的经历,但细数过来,却也没有哪一次和乌丸山高中的代表有过临近的印象。

无可奈何,我只好将“白露”在我离开晴风堂转过墙角时的对话告诉了牧户,向她询问可能的答案。“诶,白露已经知道你了?”

“难道不是牧户同学告诉她的吗?”

“这可真不是我告诉她的啊,我可以保证,我们在白露的面前没有提过嘉茂同学一丝一毫的线索,她是绝不可能通过我们在那之前认识你的!”

“我们……难道其他人你也可以打包票吗?”

“绝对可以,因为我们根本就不谈霞浦高中啊!”

从风气上讲,乌丸山并不是一所积极向学,以培育进军高等教育的学生队伍为目标的学校,这里的招生面更多朝向仅有“读完这三年,在成年后立刻步入社会”意愿的人群,教育的方针也比霞浦高中要远为自由和宽松。当然,这些说法并不代表乌丸山高中的学生就是学力低下,毕业后只能混迹社会底层的不入流人物,那里也有不少以优异成绩毕业而走入社会的典型。说明这些是意在强调乌丸山和霞浦两所高中教育方式的不同,以至于相互之间并不会将对方作为日常谈论的话题。牧户同学也因此否认我的猜测,因为在她就读的乌丸山高中,是绝不会讨论霞浦高中的。

这可就相当难以确定“白露”认识我的来由了。若是她真由道听途说的零散碎片拼凑出我的完整的信息,这根本就无迹可寻。得亏牧户同学终究对“白露”了解得更多,在她见我迟疑许久,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想要解决的神情之后,她说:“嘉茂同学,会不会是音乐汇演?”

“嗯,既然其他可能都被排除,那也只能相信这最后的答案了。”

我在心下确认着她说出的名词:霞浦音乐汇演,是本地区唯一一个汇集所有高中的学生在一起参与的一个文化活动。在最近的一次音乐汇演中,我甚至还为统合霞浦高中各个音乐系社团当过一次黑脸。当然,在他们见到我谎称用“见越高中弃权”增加的参演名额,其实是他们的嘉茂会长向上级交涉争取来的时候,他们的同仇敌忾又变成了清一色的铭感五内。不过这都是之前有所提及的故事,重点是这次机缘本身。之所以牧户同学会列举这一可能,除了它是“唯一一个汇集所有高中的人物”的活动外,还是唯一一个“白露所参加的活动。”

“白露就像嘉茂同学你看到的那样,平日里只喜欢看书,那些学校里的活动,比如体育祭、文化祭什么的基本都不参与。得亏是这个音乐汇演上会演奏古典乐曲,合她的口味,她才会抽身来观看。这两届音乐汇演上,嘉茂同学,你作为霞浦高中的知名人物,应该会到场的吧?”

我回忆了一下我所参与的两次音乐汇演:由于我一直是学生会成员而非音乐系社团成员,两届音乐汇演我都是以场务、工作人员的身份参与。第一届汇演时,我是拟任副会长身份,当时交涉、协调、选拔这些环节的决定权还在近藤里绪前辈手上,我只遵照她的命令行动;到了第二次汇演时,决定权都移交到了我这边,我得以运用各种手段,统合了那一批貌合神离的音乐系社团。两次音乐汇演,我都到了实际演出的场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白露”看到,并记住“那是霞浦高中的嘉茂渊子”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我还需要有“展示推理”的环节,才能让她在印象中为我的形象添上“善于推理”的标签。若是我能找到我在音乐汇演的现场上做过的,能够称之为“推理”的事情,那么根据当时在场的当事人,我大抵就能知道“白露”究竟是谁。那么,我在那两次音乐汇演的现场上,都做了什么事情呢?

我不断地将记忆中的片段挖掘出来,在脑海中加以筛选。最终,我确定的两件能够称之为“展现推理能力,并且可能会被陌生人看到”的事情,分别发生在第一次和第二次汇演的现场。

第一次汇演的事件,发生在会场的候场区。音乐汇演的具体形式之一是所有学校各自列队沿着公园路线行进,像是游行一般演奏乐曲。这个环节要求一边走一边演奏乐器,这又对吹奏乐的同学提出了更高要求。为了保持行进中的音色一如静立,吹奏乐手们往往要携带各种道具,例如便于发声的哨嘴、便于调节调门的活节、便于呼吸换气的双簧吹嘴等等,这些零部件都是可拆卸的。我在候场区,为我们的音乐社团成员搬卸乐器做引导的时候,忽有一个穿着外校服色的女生,慌慌张张地来到我们面前。她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同样服色的人,应该是她的同伴吧。只听她问道: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掉了的……伸缩节?就是调节调门那种……”她怯生生地向她眼中的外校人我发问,并且生怕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特意加了说明。

由于乐器是由各校分别包车运到同一个指定地点,再由各校的同学自行卸下的,装卸地点相同,只是统筹错开了时间。这种辅助道具是装在乐器盒内,只有拿出后才会打开。此时,若是她确认带来了伸缩节,那也的确应该从这里寻找。我看着她身后背着的长笛盒,再看了看她手里的长笛,心下已经有了个答案。一脸“失去了伸缩节我就无法演出”的可怜神情,不由得叹了口气,道:

“去找找你们其他的长笛手,仔细看看他们的长笛盒吧。”

没过多久,忽然有个女生跑了过来,使劲摇着我的手。只听她说:“谢谢你,谢谢你,莉子的长笛伸缩节在你的指点下找到了。我们实在是没有注意到她居然和另一个人拿错了长笛箱,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淡淡地答谢过,这个插曲便算告一段落。推理的理由很简单,在我们的演出队伍出发之后,我们场务人员便集中在一块休息,此时遇到了那个向我道谢的女生,她是那个学校的场务人员,在再次向我道谢时也顺便问起了推断的理由。我的回答是:她的长笛明显是制式笛,笛盒也是统一购买。若是两个人都没在盒里放自己的私物,那么就算拿错,也未必能分别。但她背着的长笛盒,表面的皮革磨损位置和她的身高不一致;手上的长笛,按键磨损的地方也和她握笛的姿势不太对得上号,这就给了我“她拿错长笛盒”的结论。这便是第一起事件。

第二次汇演时,准备工作依然和之前类似,但这次的麻烦却出在我们自己这边——之前提到的队列演出结束后,还有各个学校在自己分配的固定位置演出曲目的环节,这个环节中,一个学校的队伍要演奏各种不同的曲子,因此曲谱便显得非常重要。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同为场务的由良崎纪子突然拿着一本谱子向我道:

“嘉茂会长,这本谱子……毁了……”

我细看了一下,这是一份古典乐乐谱,演奏乐器是古琴,内容是接下来所有预备演出的曲目,理当属于我们学校。然而,它的谱面却全部泡在了水里,现在已经泡得肿胀,届时根本无法翻动。我问了由良崎,造成这一事故的原因是负责集中保管乐谱的人随手拿起一本观看,并且把它带到了饮水区,却不慎失手把它掉在了水龙头下接废水的水槽里。现在,补救措施需要立刻拿出,我迅速对由良崎道:

“把曲目顺序调一调,必须古琴上场的节目稍微延后一些,争取一点时间,你亲自去开备用谱的箱子复印,然后把那个保管乐谱的人教训一顿,内容就是,不准他把谱子外传给其他学校。”

每个学校的参演曲目都是经过编曲,将曲目改编成最适合本校乐队成员结构的演出形式,也就是说,各校的乐谱都堪称不传之秘,每名成员领取和归还乐谱都要签字对账。在饮水区的水槽虽然有积水,但若是反应够快迅速拿出的话,是绝不至于泡软一整本乐谱的。毁掉乐谱,若是我们采取正常的补救方式的话,是立刻打开装着备用乐谱封条的箱子。然而,这个箱子也由他保管,唯一能够阻止他打开箱子的,只有我签名贴在上面的封条。若是允许他打开箱子,那岂不是任由他拿出任意的谱子了吗?

关于这个判断,我在之后也向包括由良崎在内的,坐在附近的人说起。当时便有外校的同学问,为什么这就能判断这个人有盗谱的嫌疑?我的回答是:这个人自称随手拿一本谱子观看并且带到了饮水区,可见他是看得很入迷了。然而,他看的是古琴谱,古琴谱可不比我们常见的五线谱或简谱那么好看,它是用唐土传入的减字法记谱的,若是不通其中门道,根本就看不懂也没法看,谈何入迷?

四周议论纷纷,在各自交头接耳的人群中,不乏“减字谱是什么”的询问声。随着交谈的发展,众人的目光很快聚集到一个人的身上,她并没有发言,而是在沙地上用树枝画出了减字谱的范例,并且注明了解读方式。在音乐活动的场外,懂古琴的人也的确存在呢。这也就是第二起可以称之为推理的事件。

那么,“白露”到底是在哪一次事件中认识我的呢?我认为,应当是第一起。白露也是一个通读各种书籍,知晓各种杂学的人。一个平凡的魔术表演,在懂魔术的人眼中,自不会认为其人的技艺有多么高超,只能博得魔术门外汉的喝彩;推理也是一样,若是“白露”认为我“擅长推理”,她绝不会将以“减字法”为关节的机关当做一个“高明的推理”,就像那首诗歌所说的意境一般: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西格里夫·萨松《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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