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夜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由于之前被微积分的教授警告过一次,如果上课再迟到的话出勤率就会直接降为0,因此柳一刀和林青杉今天没有再熬夜打LOL,而是十二点之前就上床了。

而我则是穿着睡衣,抱着一个枕头,悠哉悠哉地走出了宿舍。

虽然今天我不是去找学姐打架的,但还是做一些周全的准备比较好,毕竟任何人看见一个穿睡衣还抱着枕头的人,都应该不会起杀心的吧?

我一个人缓缓地走过了红枫林。

这破学校的安保其实只能算一般,虽然只有持有南绅校园卡的人以及登记在册的访客能够进来,但其实有至少三四种能绕开保安直接翻墙进来的方法。

之前那个被我尻晕的变态杀人犯就是这么混进来的,虽然说剩下的那个同伙还没有被抓住就是了。

而来到尸体系的专属小楼面前时,我看见二楼的灯光非常明亮。

“什么情况?那个小破灯泡能这么亮?”我诧异地眨了眨眼。

可是我并没有出现幻觉,那明亮的光芒是真实的。

于是我狐疑地用学姐之前配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门,先把脑袋探了进去,看见走廊里并没有披头散发浑身还在流血的女鬼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地朝着二楼走去。

在推开门之前,我就听见了有规律的脚步声。

轻重交错,缓急明显。

毫无疑问,是学姐在独自练习。

灯光从门缝之中漏了出来。这种亮度完全就是把整座道场都照亮的亮度,和之前我们练习时那连我们两个都无法完全照亮的灯光完全不一样。

“学姐,你在里面吗?”我一边说着一边敲了敲门。

“不在。里面没人。”柳鸢萝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喂,你故意的吧!好歹认真一点装作不在的样子啊!

“那我进来了。”说着我便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门。

刹那间,明媚的光芒涌入了我的眼睛里——天花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十几盏灯,每一盏灯都在释放着刺眼的光芒。

原本就已经够亮了,再加上无数镜子的反射,我顿时就感觉有熊孩子在我的面前扔了一个闪光弹,什么都看不清。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学姐身穿着剑道服,握着竹刀的身影。

她整个人在镜子的折射下就像是分裂成了无数碎片。

“卧槽,哪来的这么多灯。”我顿时大惊失色。

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然后把手遮在眼前。

“你之前和我说过,环境太暗的话对眼睛不好。所以我特地装了一些灯。”

学姐收起了剑,一边轻轻地喘着气一边注视着我。

这次她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在练习之前把头发绑起来,而是任由那黑色的长发垂在她的肩膀上。披头散发的模样就像是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

“可这也太矫枉过正了。”我指了指那些闪光弹,“开个两三盏差不多。”

“我马上把多余的关掉。”学姐把竹刀扔在了地上,作势要走。

“算了,我来吧。”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电灯的开关旁,把大多数的灯都关掉了,只剩下了三盏,这样的话亮度也恢复正常了,“学姐,开这么多灯你就不觉得眼前晃得不行吗?你也真是奇怪,就喜欢呆在不同寻常的环境里。要么黑得可怕,要么亮得可怕。”

“就好像你根本感觉不到周围的环境一样。”

学姐在听见这句话以后,不由自主地微微低下了头。

——地板?光滑的地板上只有她自己的倒影。

“是啊。也许我就是这样的人。”柳鸢萝轻轻地叹了一声。

她弯腰,把竹刀捡了起来,但是却没有再摆出战斗的姿势。

我扛着枕头,担心她突然发动袭击于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她。

“对了学姐,你哪来的钱装这些灯泡的?”我一边挪动一边说。

“援.交。一天三次。”

我艹!我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欧拉欧拉欧拉!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万匹戴着鸭舌帽绑着大金链的草泥马!它们一边召唤着自己已经达到了超级赛亚人三的替身,一边在宇宙中狂奔而过!

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个消息,怕是整个地平面都会让他们跪塌!

“学姐!你!你!”我指着学姐,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开个玩笑。我暑假有打工,这点钱还是有的。”

柳鸢萝的脸上露出了她那标志性的戏谑笑容,可和之前自信的笑容截然不同的是,她如今的笑容中却夹杂着一丝失落,一丝就像是蓝色的雨一样的失落。

嗨,我就知道。

毕竟听柳一刀说,他姐应该还是处女……

——等一下,他怎么知道的?

“你担心我了?”学姐依旧保持着戏谑的笑。

我发现以前我看见她这副笑容的时候,就知道她要捉弄我了。

可现在,我却看不透她笑容背后真正的含义了,就像是她故意在伪装之外又擅自加了一层伪装。

“是啊,很担心。”我点了点头。

然后学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比秋日的风消失得还要快。

“虽然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向你道歉了。但……对不起。”

学姐这次没有低头,更没有像之前那样鞠躬。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那些屁的文笔都没有的写手(对,就是我),就喜欢把人的眼神描写得莫名其妙,什么「眼睛里仿佛有一片浩瀚的星空」「孤独的神色一闪而过」之类的,其实眼神之中哪来这么多玄乎的东西——但眼睛的确是会说话的。

我无法根据学姐的眼神来揣测她的心情,可我知道她有话想说。

“对不起。”柳鸢萝却只是又重复了一句我听了很多遍的话。

“向我道歉干嘛,你又没做错什么。”我摊了摊手。

“这种话只会让我更加过意不去。”

“就是要让你过意不去啊。不然白白让你伤害了我,多亏啊。”

我看学姐没有攻击我的想法,于是把枕头垫在了屁股下面,盘腿坐在了地上。

“那么你想让我带着歉意度过一生吗?”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

“如果能被学姐你铭记一生,也还不错。”

于是又陷入了沉默。

我和别人聊天的时候,从来就不会出现这种聊着聊着两个人突然就无话可说的境地。只有学姐,只有她的身上像是有一种让所有人都变得沉默的魔力,就算有再多的话也无法在同一时刻说出口。甚至有一种被堵住了嘴的感觉。

学姐把竹刀轻轻地放下,然后也学着我的样子盘腿坐到了我的面前。

月季花香在向四周扩散。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我却依旧还是没能分辨出这种香味到底是哪一品种的月季花香。有点像是橘红火焰,也有点蓝色风暴的感觉——不,不对,这种香味还夹杂了绯扇和玛希娜的气味。很复杂。

和她本身一样复杂。

“我从来没有为别人考虑过。”学姐把长发撩到了而耳后。

“从一开始,无论对于谁,强势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让别人去做什么,他们就会去做。我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我足够优秀。我觉得自己做的就是对的。”

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不用再继续秀下去了。

“但是一个星期前你在我面前生气的时候,我开始怀疑我自己了。”

“请一定要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在你迟到的时候对你生气,看见你决斗输了以后就想要帮你变强,军训的时候在半夜把你叫出去,甚至在面试的时候仅仅为了意气就和魏媛娇打赌……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真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一切。我感觉自己都不是那个曾经的自己了。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感觉自己在改变,我在渐渐变成一个之前从来没有憧憬过的人。”

“我不知道成为一个全新的人意味着什么,但是,我明白,也许我曾经所依赖的一切都会渐渐消失。越往前走就越是迷茫,甚至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

“说了这么多,好像都是废话吧。其实,我现在想做的只是道歉而已。”

“请一定要原谅我。我会拼尽全力地弥补我曾经犯下的过错。”

“因为没有你以后,我又会变成孤单一人的啊。”

说到这里,学姐的神色似乎有些动容。

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么多话。

就好像她每天都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写成信,装到心脏旁边那一个小小的篮子里面——而现在,篮子被我打翻了,信全掉了出来,撒了一地。

柳鸢萝把身体转了过去,只给我留下了一个绝美的背影。

“我感觉心有点乱。”

是啊,太乱了,仿佛有几千根几万根线缠绕在一起。

也把我缠绕在了一起,密不透风。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心里好受了一些吧?”我笑着说。

“是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别人倾诉过了。”

“无论何时,只要你想倾诉的话,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你的身边。”

“谢谢。”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学姐,我……”我决定像柳一刀一样出手破坏气氛。

“「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学姐在此刻问了我一个如此深刻的问题。

我一边用手指在地板上画着无意义的圈圈一边思考。

想了很久很久,我才终于开口道:“「喜欢」是一种被拯救的感觉。在遇见对的人以后,就算是身处在漆黑的森林之中也能够看见那束指引着你的光芒。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盏只为你一个人照亮的灯笼。就算会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也会感受到那股自始至终把你托起来的力量。当你坠入沼泽,会有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你……”

“犹如绝处逢生。”柳鸢萝接着我的话,喃喃自语道。

“「爱情」这种东西说是说不清楚的。”

我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亲自去验证吧,如果有喜欢的人的话。”

“「一瞬间的踌躇,往往能使一个人完全改变后来的生活方式。这一瞬间,大概就像一张白纸明显的折缝那样,踌躇就一定会把人生包裹起来,原来的纸面变成了纸里,并且不会再次露于纸面上了」,三岛由纪夫曾经在《春雪》里这么写过。”

“而且,你不需要成为别的什么人,成为你自己就足够——”

然而我的话还没说完,学姐就一把抄起身边的竹刀,一记强有力的斩击砍在了我的右肾上。

她的动作之快,而且没有任何预兆,就算是鲁迅都躲不开。

你大爷的!为什么就对我的肾这么执着啊!

而且你现在不是比我还要无耻了吗!

话说你为什么要突然打我啊!

“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呢?”

学姐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在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确是喜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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