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颠簸让张悦不是很舒服,他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抬头看向白守业:“将军,咱们这是去见谁啊?”

“景隆王爷。”

张悦打了一个激灵,却又不着痕迹的借由颠簸的晃动遮掩了过去。

“你知道,景龙王爷吗?”

张悦点了点头:“当今圣上的大哥,原本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是早年间游历天下,回宫后谢绝了皇位。他老人家钟爱文学,听说诗词歌赋方面造诣极高。”

“不错。”白守业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就不再言语。

张悦思量了良久,才开口问道:“为何,他老人家在这……罪城之中?”

“罪城……呵呵。”白守业轻笑两声,伸手掀开了马车的窗帘:“当年,皇位确定,圣上登基。但由于夺位之争引得诸多流血事件发生,导致国家大伤元气。

景隆殿下觉得此事都是因自己的选择而起,故自罪于龙门边塞。

代天子,守国门,以赎己罪。”

张悦表面上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心里面跟明镜似得。

多亏了上一个掌柜的给自己留的那本小册子,上面详细的记载了这座龙门边塞之中关押的官员名单。

不客气的说,这里关着半个朝廷的班底。要是某天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忽然一夜之间全部暴毙,把这边的这些人拉到京城,第二天整个国家就会恢复正常。

可怕,着实太可怕。

这里有原本的皇帝,又足够的班底,再组一个小朝廷都易如反掌。

没有人知道,为何会这样。但很明显,景龙王爷跟圣上对这些事心知肚明。

很多人都知道,这皇位是圣上的,但这天下是盛隆王爷的。整个朝廷,能进金銮殿之中的官员,有三分之二的人是盛隆王爷的人。

很多国家大事,在盛隆王爷那里就有了定论,到上朝的时候,不过是与圣上再表演一遍罢了。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随着张悦出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对这天下的认知也越来越深刻,人也越来越老辣。

如果他还只窝在那扬州城之内的话,想必依旧只是个鼠目寸光的家伙,又怎么能对国家大事的脉络理得那么细?

“没想到老王爷居然在这里。”张悦吞了吞口水:“那他老人家找我有什么事情?”

“见了他你自然就知道了。”白守业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意多说:“你只需知道,他不会害你便是。”

张悦皱起了眉头,这话又从何说起。白守业的身份,必然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让他说出这么肯定的话来。

难道,这个景隆王爷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就在张悦思量之际,马车缓缓的停在了城西南角一个破落的小院子门口。白守业将张悦推进了门,自己最觉得站在门口站岗。

张悦暗自心惊,看起来这景隆王爷绝不是一个落魄王爷那么简单,不然以白守业的心性与身份,断不会心甘情愿的当门卫。

闻了闻心神,张悦迈步走进了小院子之中。这一进门,张悦就惊了个呆。

房门上,水缸上,树杈子上面,全都挂着一幅一幅的字。白纸黑磨,似乎刚写好没多久。楷书隶书行书狂草,应有尽有。

分开张张白纸,张悦才看到院中的正中央,一个灰袍老者正在挥毫,在一张白纸之上书写着什么。小悦哥很乖巧的站在一边,一动不动。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者停下了手中的毛笔,扭回头看着张悦:“来了?”

“参将张悦,参见景隆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哈哈哈,起来吧。张悦,嗯……这些天,我的耳朵都快被你的夸赞之词灌满了?”

“叨扰王爷了……”张悦赶紧赔罪。

“无妨无妨。”景隆王爷摆了摆手:“来!看看我这副字写的如何?”

张悦跟身进步,低着头看着面前这幅字,半晌之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好!真好!”

景隆王爷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悦:“说说,这字,哪里好?”

张悦伸手指着其中的一行字:“结构松散,粗细变化无有规律,行笔还算流畅,但收尾不着力。这幅字,摆在桌子上看跟挂在墙上看,完全是两个样子。”

景隆王爷皱起了眉头:“你小子不老实,说我的字写的好,为何又一阵批判?”

“王爷,您觉得刚刚是批评吗?”张悦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不然。”

“哦?这些不都是书法之中的大忌吗?”

张悦连连摆手:“书法之美,不也是人定的?人们规定结构要紧凑,粗细要有规律,行笔要流畅,收尾要干净利落等等等等。

但要我说,这些不过是前人定下的标准。既然他们能定,为何我们不能改呢?

我就觉得,王爷的字美。

结构空旷?那是大开大合纵横捭阖的气度。

粗细无度,那是波澜起伏的人生。

行笔阻塞,那是用来表达自己的思考。

收笔无力,那是意犹未尽的深渊含义。

王爷,这字,不美吗?”

“在你眼中美,可在天下人眼中……”

“王爷,那边教给天下人,以后这种字才算美。”

景隆王爷望着张悦炯炯有神的双眼,忽然哈哈大笑,坐回椅子上之后,还笑个不停。大约瞪了一盏茶的功夫,王爷才指了指自己桌子旁边的小马扎。

“作吧。”

“谢王爷。”

景隆王爷摩挲着手中的狼毫毛笔,眼神之中全是追忆:“我的字美不美,这个问题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问,闻到了今天。

这几十年里面,只有两个人给的答案,让我很满意。”

“不知道小子我是不是有幸成为这两人之一?”

王爷点了点头。

张悦害羞的挠了挠头:“那不知道另外一人的答案,跟我可一样?”

“不,天差地别。”王爷叹了口气:“那个小丫头,将我的字贬的一文不值,还手把手的要教我写字。那股娇蛮劲头,真是可爱至极。

哦,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她应该也是个大姑娘了。我想,应当比你还要大一些。”

“是吗……”张悦心里打鼓——难道是她?

“你比她强。”

“啊?因为我夸赞了您吗?”

景隆王爷摇了摇头:“不,因为你在局外,那才是持棋者应该在的地方。”

“局外?持棋者?王爷您……”张悦站了起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向景隆王爷。

“但是你……”景隆王爷看了看张悦:“你比她少点什么。”

张悦吞了吞口水,拼命地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请……王爷赐教。”

“哈哈……”

景隆王爷忽然拿起毛笔酥了酥墨汁,取过巴掌大的一个纸片,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字。

“送你了。”

说完话,王爷起身回到了屋内,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张悦这才来到王爷刚刚坐着的地方,看向他留给自己的那张书法作品。

森森白纸之上,一个‘胆’字赫然在目。

结构严谨、粗细匀称、行笔流畅且收尾有力。而且这字似乎有一股气魄蕴含其中,让人一眼看上去热血沸腾,仿佛拥有了无尽的勇气。

此一字,强过那声名在外的书法大家不知道几个档次!

张悦伸手将这胆字捧在手中,朝着屋内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这无名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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