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碰了下红肿的额头，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收手。
没想到这孩子弹跳力那么好……
“哎，说了不要乱动，还没包好呢。”
何夕白了我一眼，有些粗鲁地掰着我的手，一层层把绷带缠上。那白色布袋和浓浓的医用酒精味之下覆盖着的，是这只小野猫的咬痕。
虽然一万个委屈，但也只好乖乖地任她摆布。
锦月花香，这个从一出现开始，浑身上下就散发着令人惊奇又令人惊恐气味的少女，丝毫没有读者们心中所描绘的那种忧郁气质。
她，原来也是个普通的孩子，会生气，会害羞，会为了一些看上去毫无意义的小事感到愤愤不平，翘着腿，抱着原本就不存在的胸，气鼓鼓地坐在我对面，一想到这些平凡而又可爱的特点会与那个锦月花香重合，满心惊异之余，却也觉得有些想笑。
随即而来的，便是身为败犬的自卑。
啊啊，果然，我还是没救了吧。
“锦月老师……这一次来图书馆有什么事吗？”
似乎感受到了正在逐渐变得低沉的气氛，叶凝连忙慌乱地打破了沉默。
“……诶？啊啊——咳咳，嗯，对了，是和吉祥物设计比赛有关的事。”
何夕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一瞬间那股强气就软了下去。
果然还是很在意的吧，虽然表面上装出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样子。
叶凝望了望我，偷偷地咽了口唾沫。
“没有征得您的同意就擅自报名真的万分抱歉，可是我……还不想让文学部就这样消失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之后变成了如同蚊蝇般的呜咽。
锦月叹了口气。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哦叶凝酱，抬起头来，你可是文学部的部长，得负起责任来哦。”
“唔嗯……”
“于是乎？你们做好和美术部对抗的准备了么？”
她的目光转向了我，方才的那份慌乱，此刻已被纯粹的严肃取代。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虽然和美术部交锋还有些困难，不过会努力的。”
“还真是各种给自己留退路的发言呢。你叫……夏然对吧，刚才也收到了你们的入部申请，嗯，叶凝和我提起过你，画技出众却选择做了作家，还时常以败犬自称……还真是个奇妙的家伙呢，我都说不清楚你到底是自信还是自卑了。”
应该是……自卑吧，我觉得自信这个词语从一开始就和我扯不上关系。
但我没敢说出来。
何夕又抓住了我的衣袖，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梳理着一侧翘起来的鬓发，这是她掩饰内心慌乱的表现，即使是在细微的颤动，也从她的指尖传递了过来。
“你对自己有信心么少年，请务必率直地回答我，如果你知道这件事决定了整个文学部的存亡的话。”
“……”
该怎么回答才好……
毫无疑义的纠结侵占了我的大脑，我在内心狠狠揍了自己一拳，却也没有办法让自己从这团乱麻之中脱离出来。
“我——”
“我相信前辈。”
何夕用力掐了我一把，却抢在我之前站了出来。
明明浑身上下都像初生的小猫崽一样抖个不停，却还要强撑着挡在我的面前……那个何夕……居然也能……
锦月微微眯起了眼，把目光转向她，嘴角掠过一丝浅笑。
“哼？”
“这次比赛的作品是我和前辈两个人做的，虽然这个人废柴得不行，不过作为搭档，我有足够的信心他可以——”
“仅此而已么？”
锦月再一次把目光移向了我，这一次，那种令人气绝的严肃之中参杂了些许不屑。
“还真是丢脸啊少年，居然让女孩子来替你说话。”
“……”
“没想到间接接吻的对象居然是这样的死废柴，呵，真的是……”
我低垂了头，连手上伤口传来的火辣辣的触感都有些麻木。
不爽……但是，却无能为力。
明知道自己逊爆了，却不知道怎样反驳。锦月说的话句句属实，我充其量只是个浮华表面的人生输家，一无所有，何夕她拼劲力气对我的保护，似乎只是没有结果的徒劳而已。
这样……真的好么……
“前辈……”
明明被寄托了信任，却在这里和空气较劲，和不存在的自我意识较劲，还为此让何夕代替我接下锦月的冷嘲热讽。
这样真的好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缓解内心澎湃而出的冲动。败犬之辈不该拥有自我，因为早就已经腐烂在水泥马路上，被来往车辆碾过无数回的身体已经担当不起所谓的自尊，但即便如此，即便只是流浪的野狗，在珍爱的东西面前……
正因为是流浪的野狗……没有自尊的蠢物……
“才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啊……”
“哈？”
“……锦月老师。”
我抬起了头，低垂的眼帘之后，那对死气沉沉的眸子依旧毫无色彩。
“如果这样就可以获得你的信任的话，请和我……决一胜负吧……”
*
所谓败犬的意志，就是即便头颅与身体脱离，也会死死咬住对方绝不松口，正因为内心已经空无一物，所以才能毫不在乎地抛下一切。
*
“主题是……在贴吧发布任意内容的帖子，在半个小时之内获得热度最多的人获胜么……”锦月咬着笔头，用略带鄙夷的眼神望向我，不过此刻她的眸子里除了那份不屑，似乎更多的是前辈对后辈的那种担忧，“少年，你确定么，光是锦月花香这个名字出现在贴吧，就足以引起轰动了哦。”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我浅浅地笑了笑，我知道这场战斗堪比蚍蜉撼大树，完完全全是我单方面被虐的局，不过不知为何，冥冥中内心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死死支持着我——就算赢不了，也绝对不能给锦月留下软蛋的印象，让何夕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白费。
“唔嗯……算了我会让让你的，这样，我的主题就限定在古言小说以外，就算这样会有骗热度的嫌疑，不过就算是锦月花香，写自己不熟悉的东西质量也不会那么高——如果我输了，我就会同意你们入部，而且无条件服从你们的一个条件，如何？”
“那如果我输了——”
“打住，这不是正式比赛，我又让了你那么多，所以你输了的代价由我来定，这样才算公平吧。”
“那……随意？”
“完事之后再说咯，好好期待一下吧～”
还真是让人没有办法放下心来的说辞呢。
我叹了口气，忽然感觉到有一丝反悔的冲动，不过更强悍的思绪迅速把那萌芽拔除，碎碎地搅成一团丢去脑后，活动了两下手指，至少……不能因为没有拼尽全力而输……
“前辈……没关系么？”
何夕小心翼翼凑近了我的耳朵，眼睛却是不是瞟向锦月那边。不愧是网文界的神级人物，一摸到键盘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根本没有经过多少思考，指尖便在屏幕前飞快地跃动起来，啪嗒嗒的响动令人心中难免油然而生出一丝骇然。
我耸了耸肩，伸手给了何夕一个脑瓜蹦，强摆出一副学长的派头。
“喂喂，说好的相信我的呢？”
“但是——”
虽然看上去还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却还是选择了沉默，何夕方才无意间流露出的关切，在她一瞬的反应之后被迅速收住，用力地甩甩头，把目光扭去一边。
我理解地笑笑，继续回到这张实力悬殊的比赛之中。
写小说的话肯定是会被对方刷下来的，这样的话……身为作家，应该还能发掘别的可能性才对。
【哎，那个锦月花香在贴吧发文了诶！】
【锦月大神收下我膝盖！】
【听说这一次不是古言？】
不出所料，刚刚打开网页，手机就频繁传来了群消息的提醒。所有人都在为业界大神空降凡间而躁动着，在这样光芒四射的时候发帖，基本上是不会收到多少热度的吧。
只能抢在攻势薄弱的地方了么——
抬眼偷偷看了眼对面，似乎开启了工作狂模式的锦月花香，在电脑屏幕面前犹如燃起的一团澎湃的火焰，我第一次认识到，漫画中那些仿佛会使用魔法的作家并不只是凭空捏造，那种气场，甚至比魔法还要惊人。
在这样的压迫之下，我能做的是……
轻轻拍了几下退格键，有些忐忑地在标题栏内输入字符。
【现实系小短篇，我的前辈原来这么可爱】
“噗——！”
对面的锦月忽然破功，却并不是我预料中和之前一样的嘲讽，引入眼帘的是她已经涨得通红的笑脸，似乎意识到了我的注视，她猛地埋下了头，踉踉跄跄接着自己的创作，不过依旧可以看出她绯红的耳朵根。
“呜哇前辈你原来这么心机婊的么？”
“诶？什么？”
“咳咳……虽然不一定是戳到读者要害，锦月老师那边倒是致命一击了呢……”
“哈啊……”
虽然没有具体理解是什么意思，大概对我而言是个好消息吧？
耸耸肩，抛开无谓的思绪，紧接着空开的一楼码字。
锦月花香，确实，起于贴吧，现在已经成为职业小说家的她，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达到的角色，不过长篇史诗这样的小说，薄弱点就在于更新间隔和灵感枯竭，向锦月这样的，灵感枯竭有些困难，不过抓紧她更新的空隙，利用段子一样的小短篇优势占据贴吧头条，就算不好得到高质量的评价以搏取持续的热度，至少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吸引眼球。
“你这小子……打字速度原来这么快的么？”
似乎已经从混乱状态中恢复过来的锦月，微挑起一边的眉毛。
“不过这样的话，文章质量可没有保证了呢，是想以数量取胜么？”
“大概吧。”
我扭了下脖子，久坐而僵硬的脊椎发出嘎嘎的脆响。
不过看样子……果然锦月的关注度还是要比我高出不少。
这样下去只会变成单纯的消耗战而已，而且肯定是的消耗量更为庞大，缺乏持续关注度的话，一旦倒下就会沉，这一点我心里清楚。
然而，似乎一切还没有就此结束。
【唔嗯，写得还不错嘛……诶嘿嘿抱歉，看得我有点手痒了，奉上图图一张喵～】
忽然跳出在角落里的提醒，令我忍不住眉头一颤。
跟帖者的ID，叫做羲和的白猫。
为什么这个时候……那个家伙会来啊？！
【天呐白猫都出现了诶！】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各路大神都冒出来了？】
【你别说，其实原作者写的还不错的说，虽然我不大喜欢小短篇。】
【骗人的吧长篇党，你还会说这种话？】
同人图画师界丝毫不逊色于锦月花香热度的知名画师羲和的白猫，据说是某座大公司千金在网络世界的身份，不过更多的还是谣言，不可相信。
在我刚刚进入网络世界的时候曾在这个圈子晃荡过一段时间，与白猫也算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不过自从进入了小说圈，我和他更多只是保持着朋友的关系，虽然偶尔他也会考虑私下里帮我制作人设的参考，但也已经不如之前那般亲密了。
现如今，忽然再一次在我的面前出现，不知为何，一种悲伤和感动交融的气息从屏幕里流了出来，我愣了愣，会心一笑。
这样的话，没准能行！
我也不能就此放弃啊……
“唔嗯……好像出现了不得了的人物呢……”
锦月皱了皱眉头，目光向着对面来回徘徊了一会，却噗嗤一声笑了。
“什么嘛，原来也能露出那样可爱的表情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