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对吧。你现在应该已经能明白,就算再把我全身的皮肤骨肉剥下,在这里也没有一点用了,对吧,我的朋友。”

失去掩饰的头骨开开合合,将嘴角张至最大。

骨骼碰撞的脆响恍若哄笑。

阴影中伸出的畸形肢体抚摸着简漪的面孔。

“我要——!”她近乎是哭喊着。

杀了你?

头骨发出真正的笑声,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简漪的手臂。

“为什么?放轻松些,为什么要对自己在青春期交到的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朋友念念不忘?还是说你以为她哪怕不在现在忘记你,就会直到二位在毕业各奔东西之后还和你保持着同样的友情吗?”

男人如同兄长般劝诫。

“那是......”

那是不一样的?什么不一样?和某个人度过这三年对你会有多么重要吗?对这些事情念念不忘对你会有多么重要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够一直对什么念念不忘吗?

“如果能够无视你所遭遇的一切而健全地活下去的话——即使曾为杀人者,一旦忘却这些,你终究能进入群体,寻找到你所谓的朋友。”

是,即使犯下罪行,那也只要自然而然地忘记,然后继续活下去就好。

“谁会忘记啊......!”

简漪想要挣脱的企图不过徒劳。

“所有人。”

于是空虚的孔洞意识到自己的劝告并不会在此起效。

“哈哈,不过不提这个,像是其他动物那样纯粹的狂怒还真是让人羡慕;毫无智能,只凭本能的你,在那两秒里,是不是错觉到自己无所不能,胜券在握?”

满是抓痕的苍白头骨自上方咫尺之处俯瞰,空洞的眼窝滴下血液,却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蒸发殆尽。

“那是人类抛弃了智慧转而寻求更加合适的方法的结果,可惜的是人的怒火往往只会招致自身的破灭,有时乃至万劫不复。

“而神却不同。

“祂愚钝的怒火即使被击败,被打回原形,被碎尸万段,也只会在这之后冷漠、毫不在意地复原,离开。为赢家留下的,只有空虚的胜利。

“因为对全能的祂来说,这些都实在是微小到尘芥还不如的小事。”

没有肌肉与皮肤塑形,然而简漪却清晰地听见断片般的私语自男人开合的头颅的四面八方不断传来。

“无论如何,如果你能记住这些,或者在一切都结束以后回想起这些,那我也就没有白白浪费自己的这具皮囊。”

好了,不必要的对峙还是少一些才好,现在是自由提问时间。

骷髅发出的嗓音毫无变化,但语气却似乎变得轻松起来。

气氛缓和。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男人好像是要配合着这点般,松开了黑暗的咒缚。四周的无面之物也随之退却。

“嗯,宣妍,那个女警是叫这个名字吧。”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名字,简漪在原地顿了一顿。

“人在被刺中心脏后并不会立即断绝意识,更何况谢在承在那样的状况下也没有精准地做到,实在可惜。”

“哎......?”

“他们在落月前并未彻底落入疯狂,而是以朦胧但理智的精神目睹了之后的发展。我在当场借由某人诱导出谢在承的自杀愿望以期及时阻止,但他却还是没有干净利落地执行,这是我那时的失误,让他们保留下了不该有的记忆。”

“你是——”

“我来替你说出下半句,我的朋友——我就是元凶。这座城市所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灾厄,都出自我植下的前因。”

但这些已经成为了不再存在的过去,我的朋友,所以也不再重要。

“为什么......?”

在过于庞大而突兀的事实面前,简漪丧失了思考的切入点。

“你不会明白的。”男人对此心知肚明,“还是继续关于他们二位的问题吧。我在那时以为宣妍已死,而单独一名保持记忆的漏网之鱼也做不出任何举动。但另有一方料想之外的行动产生了风险,我只得尽力将这一家人控制在这片废墟中。但意外就是意外,没有多久就发生了足够将宣妍的印象也唤起的连锁反应,而对这一切都尚且无所适从的祂更是横插一脚——简直就像是这一切实际上出自祂自己的安排一样。”

“那,我......”

你被卷入其中可算是混沌理论之间完全不可预料的结果的一环。像是被蝴蝶振翅而卷入的其中一步那样,不存在任何人的意志,因而你也并非在此处质问根源的最佳人选。

也像你的班长被卷入一样。

虽然她在那之前就已经是这箱中的事态之一了。

头颅的下颌不断开合,语调高扬起伏,仿佛饶有兴味。

“那,在告别前说一句题外话吧,我的朋友。

“如果是恶源自弱小的话,那么在混沌而强大的,愚痴而坚不可摧的力量面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恶了。

“那样的话,崇敬,进而崇拜在客观上无可违逆的善也就是理所当然。这是我在夏季结束后才恍然醒悟到的盲点,不过为时已晚,我也不好做出更改。”

“实在是抱歉。”

随后,带有奇妙韵律的咒文从大开的骷髅口中流泻而出。

那是不属于任何人类的语言。

“×××××××”

一阵重压从头顶降下。有如天穹坠落般,压倒性的沉重一击将简漪的身体打入昏迷。

“我不能将你直接抹杀,那违背了祂构建笼城的本意。”失去脸孔的男人在确认了简漪的意识确实失去响应后,转身将失去了头颅与双手的谢在承的身躯轻轻抬起,随后交给围绕在身边的无面妖异,“但如果你再次触及不该触及的事项,还请你干脆地自行了断。”

简漪颓然倒地的身躯已被余下的无面者接住。

它们自背后伸出狭长的双翼,光滑的面部反射出开始升起的日光。

“至于你,我的朋友。”

男人的声音终于阴沉下来,仿佛不知阴郁为何物的轻快语调在骤然间转变。

“既然这么看重那一星半点的记忆,那在彻底失去了它们的现在,我也就不必担心你会做出什么来了。一无所有的亡命之徒固然可怕,但也只是亡命之徒而已;毕竟没有投射对象,愤怒也就毫无指向性。”

天空明亮起来,凝结在荒废住宅前的黑云不知何时起已经消散殆尽。

只是,如果有人在此刻眺望起远方的天空,或许还能看见数对上下翻动的暗色膜翼,在阳光中也显得鲜明。

--

在被镜海带回家的第一个夜晚,我被她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对了,说起来,你,相信有超出认知的什么东西存在吗?”

那时的她坐在成为我日后床铺的长条沙发上,双腿盘起,饶有兴趣地看着自进了大门后就只是拘谨地站在原地的我。

我当然是对这样突兀又意义不明的问题感到疑惑,甚至连回答与否都不知道。

家人死了,朋友死了。

还有更多的其他人也葬身在随处可见的,被毁坏到极致的废墟之中。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地问着自己这样的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尽管这么想着,我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波动。

就像那些只是一场空梦,眼前的公寓房内不足八十平米的空间和那在沙发上打发时间般的女孩才是自己的现实。

我当场生出想要转身离开这里的想法,只为了再度确认自己生长的城市确实遭受了凄惨的灾害,而非只是自己脑中的幻想。

“喂喂,听得到吗?我在问你问题哦。”

镜海看着出神的自己,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来。

我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回应些什么可能只会闹得双方全都不愉快的可能后果,总算动起了脑子。

迈向下一步。

“......超出认知?”犹豫地对这四个字进行确认。

“对,比如说怪物,肉体异变,精神疯狂,或者操纵着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什么意思?”

“啊啊,不明白吗。”

“不明白。”我诚实地摇头。

“那,想想看,如果那样的东西确实存在,而且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了你的面前的话——”她有些调皮地在这里刻意停顿,“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就算你这么说——”

“回答我啦,”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在沙发上左右摇晃起来,拉长自己的音调,“回答我嘛——稍微认真点想想看啦——”

“可是,那样的东西,就算你跟我说,也只是在电影里存在的东西吧?”

“哦哦,你已经这么想了吗?学的真快啊,真是可喜可贺,真的,可喜可贺。”

我给出的回答显然一点也没有趣味,但她却出乎我意料地,夸张地鼓起掌来,脸上露出象是在鼓励小孩般的笑容。

“你这是搞什么啊......”

“不不,只是一个没什么意思的小问题而已,毕竟你初来乍到,如果连这种问题都不能像刚才那样像模像样地回答的话,我要做的事情可就不止陪在你身边这么一点点了哦。”

她这样回答。

“哈......”

“不过既然你学得这么快——说真的,好快,这么点时间就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医院里有谁在开导你吗?”

“唔......”

“不管啦,反正,欢迎你来这里——”

她再度扬起笑脸。

“因为那些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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