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是......简漪。嗯,这个名字很少见。”

九月十一日,开学的第一个礼拜过去,下课后的空旷教室正适合一人份的自寻烦恼。

噩梦没有散尽,但总算有所好转,我没有再梦见任何关于异样圆月的梦境,也不会看到任何自己身边的人在梦中焦热的日光下自相残杀的惨状。

但即使忘却,我也依旧觉得这里的人无法信任。若是说为什么的话。

因为当我试探着问起关于夏天的事件时,所有的回答都若无其事。

简直就好像是全部商量好了要来蒙骗我一样。已经亲手杀过人的我并不过分地害怕梦中的场景,但像是不约而同一样的欺瞒还是会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于是我管好自己的嘴,不打算和新学期的任何新同学交流。

全部都是骗子。

“总之,简漪,你转来我们班以后,完全没有发过言,也不和同学说话,老师都挺头疼的。”

像是班长模样的人从刚才开始就在我身边,一副因为老师的要求而不得不和自己说话的样子,面无表情。而意识到这点的我则并不打算回答,反正是并非义务之内的敦促,稍微做一下就好了吧,班长。

“我明白,你就算被人强迫也不会和其他人搞好关系。”而她接下来的发言则出乎我的意表,“你如果看得出,可能能发现我在班上也没有什么朋友,和其他人做的交流一大半都是因为班长才必须的事情。不过我也确实不喜欢和太多人都有关系,所以我应该能算是明白你,嗯。”

老师们也不是一两天和我提到你了,既然是要求的话,我还是得把班长的义务尽到。

她这么说着,从格子裙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留个电话之类的如何?如果你不愿意和其他人做朋友,我可以试试看。”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要下联系方式,对于把手机看得相当重要的我来说,这是近乎正中红心的邀请。

她有些笨拙地摁下锁屏键,水色的波纹样默认壁纸映入我的眼中。

“唔,我的电话号码是.....啊,在这里。”

“电话......吗?”

“嗯,怎么了。”

我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其他的联系方式......”

“啊......”她在我面前第一次露出似是害羞的神色,“我不太用那些的,一般短信和电话就够用了,所以......”

“哈?你是哪儿来的古董吗?”我涨红了脸,在自己无法容忍的领域忍不住提高了声调,“现在就连中年人都不止手机号码这一种联系方式吧?”

“唔,电子邮件地址的话倒是也有......”她见我的模样,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但给出的回答还是令我失笑。

“那、那个不算啦。”

“那,我回家之后看一下怎么注册那些东西吧?”她有些伤脑筋地征求起我的同意,“我不太会用手机跟电脑来的,所以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你、你最好是稍微在这方面跟上点,不然以后也要吃亏的。”

“是吗.....还没人这么跟我说过啊。”她又认真地低头想起什么来,随后猛然反应过来般抬头,“对了,号码——我还没有留吧。”

“......”

“还是说,你不喜欢用短信之类的吗,那就等明天我......”

我最后还是掏出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报了上去。

她向我确认了好几遍,然后带着满足的神色将之登记在了自己的电话簿上。我注意到她的联系人似乎只有个位数,或许除了我之外,剩下的就是家人吧。

“晚上我会试着发点什么的,那,明天见。”完成任务似的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拎起书包准备离开。

“等等,那个。”

“什么。”

“壁纸。”

“嗯?”她在门口回头。

“你的锁屏和菜单的壁纸,没有设定过吗。”

我一直觉得手机的壁纸能够在相当一部分程度上体现他人的性格或是其他特征,但班长看来连这也没有稍稍设置一番的习惯。

“没有,怎么了?”

“......稍微设定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好吗。”

“唔......”她重新拿出自己的手机端详起来,“我会去试试看的。有什么推荐的吗?”

“这、这种事凭你自己的喜好就好了吧。”

是吗,她这么说着,离开了教室。

当晚我收到的信息里,有一条简略的“晚安,记得做好作业再睡觉。”。

十点半发来。

我没有回复,但是把号码存入了手机。

第二天早晨,一进教室就看到她朝我走过来。

“你看,”她朝我展示起手中的手机,“这样就不是默认的了吧?”

屏幕上的水珠图片是另一张内置壁纸。

来到下川后,我第一次苦笑起来。

那天之后,我们就开始在手机上聊天了。

其他的事情我不明白,但是,班长是个好人这件事,没什么能够改变。

我曾经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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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不提也罢,回到现在吧。

在别墅区发生的剩下的事情记不太清楚,直到现在也不愿意仔细回想。而一想到那样的家伙现在可能还在这座城市里的什么地方存在着,我就会连发抖着惨叫也做不到。

虽然这是自己做不出来的事,可是,自己如果没有跟着谢在承回到公寓该有多好,如果自己拦下那家伙,说着“还是再多考虑一下然后再行动”该有多好。

我只能用这样的过去式假设来让动弹不得的自己感觉稍微好上一些。

你说得不错,“如果没有发生就好了”。我确实会这么想,在你这样说了没几分钟之后,我就已经开始这样想了。

看着那家伙的脸,除了这样想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对对,只是看着那家伙,我就会这样,乖巧地后悔起来。

我不喜欢尽力伪装得一副正常模样,结果比我崩溃的速度还要快的谢在承,也不喜欢那个什么都不明白,却还是站在风暴眼下的女警。

但那家伙甚至不能用好恶这样的评定标准来界定。

大家应该已经注意到了,我一直在用“那家伙”来作为代称。

明明确实存在着一个更加明确的首选项。

他说,叫自己镜海就好。

怎么可能。

镜海小姐怎么可能是他那样的家伙。

但是无论是形体不明的鬼怪也好,莫名失却的记忆也好,令人作呕的能力也好。

如果说这些的元凶都是他的话,我愿意相信。

这和真相究竟如何无关。因为我和诸位一样,绝对不会有明白任何真相的那一天,需要做的事情只有活下去而已。毕竟既然他是这么希望,我就应该那么做才对。

好了,那,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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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是叫......简漪,对吗。”男人从谢在承身后黑色的浓雾中现出形体,与轻柔的嗓音所不同的,是仅仅踏前一步便陡然尖锐起来的恶意,“不喜欢我这样唐突的方式,是吗?那我又该怎样和你问好呢?”

他继续着笑容,低头,像是和自己的友人对话般,继续着。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吧,没什么变化啊。”

简漪说不出话来,静止在原地,甚至失去了逃走的想法。

那是连拂晓的纯白色天际都能够阻断的影子。

“为什么害怕我?”无面的幽影浮游在男人身边,虚幻如梦境边际,“拥有外貌摄取的你在这样的距离下,只要伸出手就能把我的脸皮剥下。”

那样一来,我就会痛苦地露出自己的血管,再任由空中的灰尘附着在自己的毫无保护的肌肉上,痛苦地倒地疾呼。

对,就像我身边的它们一样。

柔和的声音进入耳边,简漪却什么反应都做不到。

平滑如黑曜石般的面孔的主人扇动翅膀,从男人的身旁离开,静静围绕在简漪的身旁。

谢在承保持静止,在原地蜡像般站立。

男人走至身边,双臂分别握住他张开不动的左右手。

稍作停顿,然后毫不用力地将之扯下。

简漪总算本能地闭上眼,想要回避随之而来的喷溅血液。

但直到她因为困惑而再度犹疑着睁开眼前,她都没有感觉到一丝谢在承所溅出的血液的温度。

在腕部的切口,平滑的皮肤将之包覆。

“我并不是在尝试着告诉你这是所谓的人偶或活尸,简漪。如果是你现在对准他继续使用自己的能力,那么该看到的东西还是会看到。脏器还是会暴露,喉咙还是会尖叫,痛觉还是会反射。”

咔啪。

“但那是你们双方共同认知下的假象,在我的展示下,他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什么都不是。从外部观测的意义上,是连焦尸都算不上的灰烬。”

男人将双手暂且放置在地,转而取下谢在承的头颅。

在接触在地面的瞬间,两只手掌便被抹除了痕迹。

癫狂起来的笑容凝固在男人的手中,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反应。

“他应得的下场本来只会是在不停循环的噩梦下发狂。届时由我来为其送行,她来掩盖,再由祂对其处理。我的目标彻底失败,因而这是妥协下达成的协议,祂将在两年之后梦醒,忘却这里的一切,结束自己的童年。”

但某处出现了松动。

他叹息着向前一步。

“她的意愿出现了松动,时隔将近一百年才改变至此。对我来说确实有着预料,但没有想到居然会连这样的收尾工作都做不下去,以至于连最基础的生存欲望都利用不当。”

人类是会为了正常生活而不断遗忘的种群,只需要将利害关系以某种方法明示,再为不愿如此的个体赋予其他目的,他们就能无一例外地,毫不在意地活下去。

即使是自己已死的事实,可能也能忘得一干二净吧。

“......你把这里的人当作什么了。”

简漪颤抖的双唇什么都无法回应,只是嗫嚅着吐出自己已经连愤怒都消散殆尽的疑问。

“不,不。怎么能够怪罪我呢,我的朋友。这可不是我的想法,我只是把其他人设下笼城的原因这样推断而已。”

难道你真的觉得这里的反派是我吗,这也未免太明显了一些,比起我来,你倒是更接近日后的反派啊。

男人以带着少许睥睨的神色看着总算有所回应的简漪。

我的戏份早就在夏天和其他人一起结束了,现在只能算友情演出。

要是这样想,我可就失望了。

“那......你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简漪怔怔地继续发问。

“你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卷入这种自生自灭就能够结束的事态,就算知道了什么,也做不到什么。”

我是在劝你和以前一样,离得越远越好。

我没有强制让你忘却或擦除什么的方法,只好用事实来让你明白。

你看。男人这么说着,用手将谢在承的头颅轻松一分为二。

没有大脑,没有眼球,没有颅骨结构,没有口腔。

没有,什么都没有。

平整的抛面之上,肉色塑料般的平面填充着一切。

“对着这样和空气一样的固体幽灵——我的朋友,你今晚所做的一切,又意义何在呢。”

男人弯下腰来,在简漪的耳边轻声细语。

“那,就连我的......”

“是。你和你的班长的宝贵友情,和那单方面发送的信息一样,从来都没有你想要的收信人在等着你,”那是绵密缠绕至能够将意志也缓慢绞杀的,如同蟒蛇一般的,柔软却又坚不可摧的黑暗,“对她来说,只消经历一次疏忽,关于你的印象就不曾存在,不可存在,不会存在。”

“......存在的。”

那让简漪在过量的刺激下解放了自己的躯体。

“是存在的!”

她迸出从胸腔压抑到极限的尖啸,扬起自己的双手,将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一把扯下。

期待已久的鲜血溅上简漪的脸庞,少女狂乱地以双手继续着作业。

捅入眼窝,撕烂血肉,在颅骨上以手指尖刻下爪痕,指甲掀翻,痛觉反馈,如同粉笔在黑板上书写时留下尖锐噪音自手指蔓延,就连无关的喉舌也变得干渴。

“我要——”

她只是声嘶力竭般呼喊着这两个字。

终于,地狱般的两秒过去。

男人的脸就连一丝肉片也不剩,筋腱与血管全数剥离,眼窝空余空洞,赤裸的颅骨布满翻飞的伤痕。

但简漪并没有任何自己应当停下的预感。

漏气皮球般的怒意在体力燃尽后消散,恶意的触肢依旧自上端蔓延,轻触脸庞,将之抬起。

“我真是踩了地雷啊。”

男人的躯体依旧被漆黑的外衣所覆盖,但颈部以上仅仅剩下白色的头骨。

即使如此,他的下颏却依旧开合着传出不应当发出的声响。

“这是你倾尽一切能做到的事情,尽管自豪吧。”

像是他说的一样,死掉一次的人对这种事情终归是习以为常的。白骨嗤笑着转过头去,看向已经没有头颅的谢在承的躯体。

可以说是先知先觉。

“但我的经验更多,比起只有两三个月的经历,将近一世纪的缓刑倒是一点都忘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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