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时至今日她早已回想不起那究竟是自己小学还是初中时候的事，也记不清自己到了另一边城市之后又和父亲一块去做了些什么。
不过那时候车厢里烦闷的空气，拥挤的乘客，还有座椅底下堆满的垃圾以及一个多半可能是流浪汉的酣睡男子都还是让曾经才第一次登上绿皮火车的袁歌产生了极大的震撼。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般地对那种环境产生了厌恶。只是一贯的家庭教养又告诉她女孩子应该矜持，不可以在公共场合胡乱地大吵大闹。所以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个劲望着窗外希望夜色可以快些褪去换成白昼，那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逃离出这个拘束的铁盒子了。
接着大概是半年以后，当然也不排除可能是一年以后。袁歌第二次与父亲一同登上了火车。同样的路线，同样的深夜，但却不再是第一次的那种老式无空调火车，而是一种浑然一新，整车统一控温且窗户也都从上下开合窗换成了一大块封闭式玻璃的那种。
这才多少像点样子。
没有堆积成山的垃圾，没有会躺在座位底下睡觉的大叔，也没有在父亲出去吸烟时便一言不发挤过来占座的陌生大姐姐。更不需要担心车子开到半路上还得停车为其他车子让路，以至于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能晚点到站。
就是硬座座椅的质量相比上回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完全没有出现坐久了就容易让人出现下肢血液难循环以至于更进一步导致麻痹肿胀的问题。
虽然后续没有做过详细调查，但袁歌也曾一度怀疑过自己会否是坐的我国最后一批老式火车。
只可惜关于这第二次又去做了什么，袁歌到现在也已经不再有太多与之相关的记忆。仅仅只是在准备回家的时候，她和父亲等在车站外候车，她看着霓虹灯照耀下的广场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走得很快。如果非要找个形容词来比喻的话，那也肯定是只能用行色匆匆来概括。人们都说大城市就是这样的。
爷爷死了。
明明前一天还说着可以痊愈出院，然后第二天就突然说是从病床上摔了下来接着很快便抢救无效地过世了。
很奇怪。袁歌似乎并没有感到自己心里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她只是很平常地听妈妈和自己说完了这件事，然后便继续吃饭，之后拎起书包和平常任意的一个日子里一样普普通通上学放学再做作业。
毕竟那真的就只是很普通的日子。不壮烈！不悲情！不失眠！天气并没有因为爷爷的死去而就变得暗沉，世界也并没有因为爷爷的死去而就奏响催人泪下的音乐。学校还是在同样的时间上课，同学们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嬉戏打闹。
又一天过去，灵堂拆除。转瞬之间出现凸起之物的平地转瞬之间又变回了平地。学校还是在同样的时间上课，袁歌也因此并没有跟着父母一大清早去将爷爷的棺椁送走。
是因为自己和爷爷的关系不够亲昵吗？还是说只是因为自己天生性情凉薄？
袁歌并非不理解死亡的含义。她当然明白什么是生老病死，即便这些从来都没有人教过她，但这种事就好比是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冷了要加衣服。爷爷的岁数不小，到了那段时间又经常因为身体不适而反复住院，因此就算真的去世了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呢？人终有一死。这不是谁都早就已经明白了的道理吗？
“我们班XXXX同学前些天家里的老人过世了，但是他因为坚持学业，所以今天并没有请假去送他奶奶。大家都要记得向他学习。”
当某天班主任忽然在班上讲起这件事来的时候，袁歌感到了一股十足的错愕。她心想这难道也值得夸赞吗？明明自己也没有去送过爷爷，但是谁都没有来表扬过她。反倒是过年时还一度有另外的一个长辈曾唠叨过自己没有跟着去见自己亲爷爷的最后一面实在是太失礼。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大家不都说轮回，说投胎转世吗？书里也经常会写主角们其实是前世有缘之类的东西，甚至连在死后世界用第二人生牵绊起情谊的人也是有的。
那么死究竟有什么好可怕的呢？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文天祥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还有国外的诗人也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人们总是会因为牵绊而连在一起的。或许有一天要是你忽然觉醒了前世记忆，你可能还会惊讶地发现原来身边的他其实与你还曾有过这样又或是那样的过往。
第三次的火车是袁歌因为升学自己一个人去坐的。高速动车组列车，又俗称高铁。
尽管从功能的角度上来说的话，乍一看高铁和升级后的空调火车除了能够提供充电以外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过只有比对过才会知道，那原本需要刻意买在午夜，接着等抵达目的地之后刚好到清晨的路途，现在换成高铁便仅仅只需要两个小时而已。
看一场电影，一座桥没了。睡一个觉，一处医院诞生了。
果然快就是新时代的标志吧？袁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在大城市的街道上。这次她终于又有机会可以好好看看离开老家那个小地方之外的世界了。
一切都很新鲜。要吃饭可以下单让人送过来、看到喜欢的新衣服可以用账单随便付款、商店和公交地铁里用二维码支付也完全用不到现金、甚至就算是一进门便能看见一大块上面写着一排又一排全都是以禁止为开头字句的木板的宿舍集体生活也同样令人振奋。
新环境，新朋友，新圈子。等到军训结束的时候，还有同班的一个男生向自己进行了表白。
尽管那段恋情由于袁歌的保守措施仅维持了不过俩月就宣布了告终。但第一次跟伴侣携手走在路上的忸怩不安；与情人第一次相拥时的小鹿乱撞，还有第一次接吻时的如漆似胶。袁歌都绝不会说那只是她一时年少无知的情欲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