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弟弟叫下来吧。”

我坐在某人的膝上,忽而被轻轻地拍了拍头。

回头看去,是一个现如今的我已经快要不认得的女人。

她看着我微笑。

“弟弟吗......可是爷爷他们说不应该让他也来拍全家福。”

“他也是家人,这里的事情我会和他们说好的,没关系的,去吧。你是姐姐吧?那就应该和自己的弟弟一起拍全家福,全家福不是全家一起的话,那才是有问题。”

她平静地这么说着。

弟弟从小就长得不好看,智力也有什么问题。

他总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就算是爷爷奶奶也不喜欢他。

但是妈妈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我觉得那样的事情绝没有错。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口照在她的身上。

那是,就像连我也能分到些许暖意一样的光景。

啊啊,或许,或许只是或许,在一起拍过全家福之后,爷爷奶奶和其他家人也能慢慢接受下弟弟了吧。

妈妈大概是这么想的。

妈妈一定是这么想的。

“嗯,我这就去。”

她说了,“这里的事情我会和他们说好的”。

她还说,“你是姐姐”。

嗯,一定是那样的。

我转回身去,朝楼上弟弟所在的房间走去。

阳光从我身后隐去,迈出下一步之后便已是房间门前。

之后的情节已经反复了无数遍。

我明白的。

于是我推开房门,正打算拉住弟弟的手前往楼下时,却发现他并不是一如既往的,小时候的样子。

彻底变成怪物的他缩在墙角,在从不知道何处射来的光芒照射下抱紧自己的躯干,凄惨地哀叫起来。在依旧维持在幼时视线高度的我看来,那是不能更令人畏惧的东西。

但不知为何,那样的我却,更加害怕这样的弟弟下一秒就会死于枪弹的事实。

在恐慌之下,我重新睁开双眼。

--

短暂地做了一个梦,提前醒来。

我被迎面而来的冲击掀翻在地,再醒过来时,弟弟已经不在了,那个女警也是。

身旁还在的,只有还没有醒来的妈妈。她紧紧地抱着我,就好像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经受到过多的冲击,才能提前醒来那样。

自那个下午之后,这是妈妈第一次触碰我。

“妈......”

声音不自主从嘴边流泻出来。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我是那样地想要去抱住她,那样地想要谢谢她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想着保护我。

想要像这些事情还没发生前一样地坐在她的怀里。

想要自以为是地说着那张全家福到底要怎么拍才好看。

想要费力地牵住她的手,和弟弟一起站在她的身旁,和她一起站在相机面前。

而她也只需要在那片阳光里什么都不说地拥起我们,看着镜头,安静地定格在那个下午。

那一定是我们绝对不会有可能拥有的,某个连梦境也不会允许的故事。

妈妈。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为什么才不得不受苦到这番地步?

如果这里才是梦的话,是不是只要在这里被杀,就能醒来了呢?

——

“请您就在这里杀了我儿子,然后放过我的女儿。”

——

啊啊,大脑嗡嗡作响。

要是没有回过神来就好了,要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就好了。

妈妈。

我喃喃地重复着,抽出手,重新拾起散落在旁的刀柄。

你原来,不是那么想着的吗。

弟弟原来,是可以随便给外人处置的吗。

那,我们又是为什么做着这样的事情到了现在。

在暗无天日的废弃旧宅里苟延残喘,在恶臭的地下室日复一日地沉入睡眠,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身为家人的话,不是应该全力互相保护吗。

那些恐怖但却被你全部承担下来的日子,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外人来方便地把他处理掉吗。

全力听从着你的我,全力模仿着你的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的双眼模糊起来,但还是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枯瘦的脖颈毫无抵抗地凹陷下去,只要再用一点力就可以触及血管。

但她还是没有醒来,安稳地抱着我的身体,露出自从那个下午之后再也没有过的平和表情。

如果现在就下手的话,她一定会在我所不知道的,幸福的梦里死去吧。

一定是这样的吧。

妈妈——

手指用力,刀刃压入血管。

我忽而感觉到一股急速逝去的丧失感,但像所有我所面对的事情一样,为时已晚——血液喷溅而出,被这样的刀刃划烂气管和动脉,无论怎么也救不回来了吧。

妈妈没有在安宁的睡梦中死去,而是在窒息和疼痛中睁开了双眼。

她总算露出了慌乱的神情,拼命地想要从已经失去功能的气管继续呼吸,但却只能发出滑稽的“咳、咳”声。红到发黑的血液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从巨大的创口内涌出,不用一两分钟就会彻底流干吧。

妈妈。

这就是我们杀死的动物的临终感受。

这就是我们杀死的人们的临终感受。

而你却让这一切全都变得没有价值。

妈妈。

结束了。

结束吧。

“咳,咳”地,她的双眼无助地看向我,我甚至能在快要失去神采的瞳孔里看到我倒映的脸。

但是,我却依旧被她抱在怀里,渐渐失去力度的双臂依旧环绕着我。

“妈......”

她渐渐松弛下来的面部逐步从慌乱变得平和,就像是先前陷入梦中时一样的表情。

“啊啊。”

她的嘴慢慢地张了开来。

从不应该有任何意义的迷离回光返照中,我却似乎听到了什么。

“你还在啊。”

破碎的喉管并不能组织出这样的声响,但仅仅是看着她的嘴唇,我却好像一厢情愿地听到了什么。

“你还在啊。”

我想必什么都说不出口,颤栗着看向下一秒就会彻底死去的她。

“呵呵”地,她轻轻地笑起来,闭上眼睛。

“那就没关系了。”

拥住我的双臂渐渐冷却下来。

那大概是某个下午的,阳光的残影。

如同梦一般的,童年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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