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很高,很远,却也很亮。每每入夜时,星耀与月光总是能铺满这小小的平台,把我为数不多能看到的东西照得通亮。月亮就像是大瓦数的日光灯样挂在看得到的地方,似乎伸出手去就能碰到。但无数夜里,我却从未碰到它热的发亮的身体一次。

我像往日一样躺在空无一物的平台中间,穿着往日的白色衬衫,戴着往日的面具。面具自然是我自制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面具,我不过是自制了一副,让这副面具看上去更像我自己。

作为一个爱干净的人,我不喜欢让脸上变得花花绿绿,所以只是简单地给自己画了个看上去容易让人发笑的笑脸。可能是我没什么艺术细胞吧,那笑看上去有些悲伤,怎么也没有以前的那个面具好看了。本来是打算拿来逗别人笑的,可惜除了逗我自己笑以外没有任何用途了。

当然,也不是谁都那么有雅兴穿得那么搞笑来赏月的,我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吧。这么一想,心情不由得更加高涨,不由得哼起了谁也没听过的曲调。

把手枕在脑后,我愉悦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夜空,专心致志地发呆。发呆也是一门学问啊,怎么样才能把心里的杂绪清除,做到不骄不躁,不吵不闹可是很困难的——唱歌不算。如果有个发呆师认证协会的话,我想我一定能够当上荣誉会长,再不济也是个荣誉副会长。可惜我不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个无聊协会。就算有,我也去不了,因为我现在躺着的这个平台到底有多高我自己也不知道了,只是知道它一天天地在变高,想下去也下不去了。

有一天我爬了上来,就再也没下去过,也不敢下去。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肯定会摔成难以言喻的浆状物吧,那样也太难看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虽然我不是什么大英雄,也不是大坏人,但依旧希望能死得体体面面,可以的话最好有万人祭奠,在来点哀伤的音乐和一个楚楚动人的念悼词的少女就更完美了。

当然,可以的话。

就算死在这个奇怪的小平台上我也不觉得奇怪,所以我不觉得有谁会专门爬上来来祭奠我这么个无聊的家伙,祭奠完了就呆在这里等下一个爬上来的傻子来祭奠他。如果有我希望是女的。

身为一个无聊的人,我深知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东西是不用任何付出也能得到好结果的,一个是做梦,另一个是白日做梦。硬邦邦的石面显然不是理想的床铺,不过用来做梦倒也够了,要是熬上个两三天不睡觉,我有自信能够站着做白日梦。我们总想当自己,想着想着却想当别人,最后梦醒便成了一场空。所以我从来不去梦别人,只梦自己。

但今晚我不想做梦,也不想睡觉,因为今晚是少有的“雨夜”。当然,不是下雨,而是流星雨。每年都会有一天,天边会划过流星,降下不一样的糖果雨,漫天都会变成花花绿绿的一片,看上去异常华丽。在我来到这里数不清的时间里,每年都会期待着那样的时间。只有看到那一幕时,我才会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作为死去的亡者在这里徘徊。

像梦一样,光芒划过天空,留下长长的印痕,像是谁悄悄在漆黑的夜空上画了一笔。天上落下无数的糖果,有的还砸在我脸上,砸得脸上的面具啪砰响。有的则砸在平台边角上,啪嗒一声滚了下去。不过更多的糖果被不远处的高塔拦了下来,一同沿着塔壁往下落去,估计地上的糖果堆垒起来能垒到几米高吧。那一定是小孩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在糖果堆里打滚,然后吃到腻为止。

那黑色的高塔杵在那儿许久了,不过窗总是闭紧,只有偶尔会传来些许欢笑声,再加上里面总是灯火通明的,让我知道里面是有人的。可惜不知道是不是隔音功能太好了,每次我兴起朝里面喊话都没人来答我。实际上我知道我呆的地方越来越高也完全是靠着杵在那里的高塔,每觉醒来,总能察觉自己离那塔顶似乎又近了一点,最近终于能看到顶了。

我想兴许那塔以前也是个平台吧,总有一天我下面这平台也会变成那塔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塔顶有没有想我这样成天做梦的无聊家伙了。要是有我一定要和他交个朋友,就算是男的也勉强能接受了。不过要是丑的让人看着就想跳下去的话我想我会祈求天上掉下来把弓箭让我弄死他。但那里有没有人也不知道,想这些还是太早了。

不过即使这样,我心里还是兴奋得像要去郊游的小学生一样,完全睡不着,在小小的平台上滚来滚去,把掉下来的糖果清理到一边,然后抓起一把塞进嘴里狠狠咬碎。然后一时兴起了,我忽然跳起来,挑了最大的一颗糖果抛了抛,幻想自己是职业棒球投手,手用力一挥笔直往对面高塔的窗户投去,口中还兴奋地大喊道:“看这边!”

以前我也做过这种小孩子样的行为,很可惜的是对面一点反应都没有,被打中的窗也没开。如果不是看到糖果的确砸到了窗户然后往后掉去,我还挺怀疑那是不是所谓的海市蜃楼。

我没有砸破烂的兴趣,而且这么消耗体力会很累,不利于做个好梦,所以在那次后就再也没做过这种无聊的行为了。但让我很惊讶的是,在那糖果砰砰一下砸中顶楼的窗户后,窗竟然开了。灯火通明的窗口里探出一张脸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很是生气地喊道:“有病?”

那应该是个女孩吧,穿着件白色的连衣睡裙,声音相当清脆,即使隔着好一段距离也能看到她那漆黑的长发,可惜脸蛋被一副异常好看的狸猫掩着,看不到面具下到底长得好不好看。但我希望那会是一张漂亮的脸,这样我的心情也会变得更加愉快。不过这都不要紧,就算面具下是个男的也一点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那是个活人,还是个能和我说话的活人。

我快兴奋坏了,手直哆嗦,差点抑制不住这种兴奋想要仰头大笑。不过我最后还是勉强压下了冲动,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一个劲地点着头道:“是啊是啊。晚上好啊,一个人吗?来陪我聊聊天啊。”

女孩看了我好久,突然伸手接住一颗糖果,反手往我脸上丢过来。她大概力气很大,丢的也很准,在我没反应过来时已经砸中了我的脸,能清晰听到面具上“咔”的一声轻响。我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带倒,一屁股坐到地上。倒也不算痛,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果然被丢中的地方裂了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少女便轻哼一声,道:“活该。”

看来她家窗户不能用糖果砸,下次试试看用别的去砸好了。我不由得想到。

这还是第一次我看到高塔的窗户开,平时就算天气好也完全看不到塔里,窗户上总有一层模糊,连偷出来的光都会变得朦胧。这还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塔里的景象。只不过因为那窗户并不大,越过了少女只能看到那略显陈旧的木质地板了。

因为害怕少女会关上窗不再理我,顾不得屁股隐隐作痛,我赶紧站起来,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略显兴奋地道:“丢得不错,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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