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我反应吓到了,愣愣地看着我一句话没说,许久后噗嗤地笑起来,只不过脸上的面具很碍事,看不到她的笑容,让我觉得有些可惜。但少女的确没关上窗户,却也没继续理会我,只是呆呆地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她撑着脑袋的样子很好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被糖果砸中脑袋。

哦对了,她也戴着面具,被砸到应该也不会觉得疼才对。那的确不用担心。

她不说话,只好我这边来搭话了。无聊的我曾幻想过无数次像这样和谁对话,连会选到的话题都考虑了无数遍,对这样的沉默自然是不可能束手无策的。对我来说,只要能和谁说上话就已经是一件令人感激涕零的事了,内容一点也不要紧。

只有发自内心地渴求着什么时,人才会意识到那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但我脸上带着面具,就算现在感动得快要跪下来痛哭流涕了,对面的女孩似乎也没察觉到我的心情。只要我不说,也不去做,谁也看不出我的心情。面具便是这么一个东西,简单又有效。从前便一直戴着面具的我,除了那些小孩外没有一个想要摘下过我的面具,因为谁也没有兴趣来知道一个小丑样的家伙在想什么。他们只看着我的脸发笑就心满意足了。

“喜欢天空吗?还是喜欢糖果雨?这样的雨一年只会有一次呢,很漂亮是么?我也喜欢糖果雨,每年这时候都会用一个晚上来看。”我忍着眼泪,配合面具上的笑脸声音开朗地问道。

少女收回了视线,看了我一眼,用那好听的声音问:“你很无聊吗?”

“不不不,我一点也不无聊啊。”我双手和头一起很夸张地摆着,表示出绝对的反对。

“那你和我搭话干嘛?找打?”她白了我一眼。

“当然不是,不是因为和你说话才不无聊吗?你不和我说话我就无聊死啦,所以说看什么天空啊,和我聊天啊。聊天多有意思。”我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接住一颗糖果,又往我脸上扔过来。

这次我学聪明了,看到她伸手时立刻瞪大眼睛,马步扎下,严阵以待,待到糖果丢到眼前直接张口咬住,然后咬碎下去。吃完了,我才竖起大拇指咧嘴笑道:“味道不错。”不过我面具上的本来就是笑容,所以不用笑也是一样的。

可她又不理我了,继续撑着脑袋发呆,不管我怎么去搭话也没有搭理我一句。我苦恼地想了许久,终于蹲下身,捡起一块糖果往她脑袋上丢去。但不知道是不是久没玩有点手生了,这一下丢歪了,只砸在了她旁边的窗户上。这样掉下去应该会摔得粉碎吧。

但这下终于重新引起了她的注意力,让她转头看向了我。

“来陪我聊天啊,天空有什么好看的,看我不好么?”我笑着朝她挥手。

“不好。”她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道,但还是好好地看向了我。

我不害怕被生气,也不害怕被取笑,唯独害怕被无视。明明她就在我对面,却完全不去看我,那让我的心底异常慌张,所以就算采取这种手段我也要吸引起她的注意。这种感觉大概许久未有过了,因为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谁了。

人的心都是孤独的,但要是连身都是孤独时心就会更孤独。孤独是最可怕的病,因为技术再精湛的医生也没法治好这种病,就连最壮硕的健美先生也会觉得孤独。

“你喜欢天空吗?”我没有理会她的小脾气,自顾自地问道。

她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我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喜欢?天空是好东西吧?虽然很远,但好看啊。有时候不睡觉我能看一晚上的天空呢。虽然白天确实很碍眼就是了,不侧过头连睡觉都不能好好睡了。”

“我摸不到天空,所以不喜欢。”她的声音很平静,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那样的话你才应该更喜欢天空。”我一本正经地道。

“为什么?”她歪了歪头,肩后的长发轻轻摇晃,那样子意外的好看。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审美观有问题,看什么都觉得好看。有时候看久了,会觉得那座黑不溜秋的高塔其实也挺不错的,明明我一点也不喜欢黑色。我讨厌和绝望有关的一切,黑色也是,死也是。

“因为天空很好看啊。”我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她像是呆了,好一会儿才问:“这和我不喜欢天空有什么关系吗?”

我点了点头道:“有啊。现在你不是有了喜欢天空的理由了吗?和我一样喜欢天空就好了。不然以后对着天空你还是觉得不喜欢它的话天空该多失落啊。”

她不由得笑起来,如果不是我的听力不错,那轻微的声音就会被直接忽略过去了吧。但我听过无数的笑声,很清楚到底什么样的声音才会是在笑,所以那面具下的脸一定是在笑着。那样就好。

“奇怪的人。”少女笑着说。

我很努力地看着她的眼睛,因为那是面具上唯一看得到的东西。很亮,就像是天空的繁星,有着足以吸引所有人视线的能力,让人自惭形秽。漫天的星河之所以比满月更让人赞叹一定不是因为它们比月更亮,而是因为星河比月亮更容易让人清楚自己的渺小,连太阳也会自愧弗如。我想应该很少人能有那么一双透亮的眼睛吧,至少我自己应该是没有的,因为我一点也不耀眼。她该比我耀眼得多。

我得意地点了点头,道:“那不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事么,不用特地说出来啦。”

“又没在称赞你。”于是她又白了我一眼。

“就算称赞我也没好处。只有糖果你要吗?我可以丢过去啊。”我兴致勃勃地提议,但看到她又准备伸手时还是果断地怂了,捂着额头上的裂缝道:“不准丢脸,再丢就破相了。”

她又笑起来,不过还是收回了手,道:“你可以摘下面具。”

我咧嘴笑道:“不要,会痛的,我怕痛。那还不如往裂缝上丢。”

“你还怕痛?”她有些好奇地问。

“我还怕高呢。”我耸了耸肩。事实上只要往前面走一点就能看清楚少女身后的房间了。但要是往前走就会看到地面,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会可怕得让我今晚做不了梦,要是运气不好还可能腿软滚下去,那就太糟糕了。至少在找到一个会来祭奠我的人之前我还不准备去死。

“那你怎么上来那么高的地方?”她撑着脑袋问,大概是终于觉得我比天空好看了吧。

“我只是下不去了而已。”我无奈地摊了摊手,然后高声道:“但上面风景也不错啊,至少离天空近。这样的话总有一天能摸到天空的。”

“奇怪的家伙。”她又这么说了,但这次小声了许多,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今天能开窗了?塔里面还有其他人吗?明天我还能看到你吗?”我巴拉巴拉地把我想问的问题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我对对面的高塔在意了不止一天两天了。要是能天天和对面的少女聊天的话那一定是一件值得我去感激神明的事。为此我如此祈祷着,并打心底地希望明天甚至后天大后天也依旧能见到她。

她没有回答我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反而是先往下面看了一眼,低垂的眼睑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我是看不到她看到的风景的,所以只能干着急她到底在看什么。是看地上的糖果丛吗?还是去看那一望无际的原野呢?又或者是高塔煤炭样的塔身?这些我都没法确定。因为我对她一无所知。

我正想着,少女忽然轻声道:“到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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