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是遥远的淡黄的灯,镶嵌在低垂的夜幕。

风夹杂着碎雪掠过一望无际的雪原,成为此地唯一的絮语。

翻涌的雪花时而卷上空中,时而拂过地面,只有寥寥无几能沉入靠近北海岸的一处低地。

如果有人来到此处,必然会惊叹出声。因为在一片充斥着白色与死亡的永久冻土之上,竟结出一片花田。

袅娜的红色鲜花簇拥着铺开,填满了整片矮陂。凌冽的寒风吹至此处早已消解大半,如同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荡起一阵阵红色的涟漪。

银月高悬洒下清辉,在小坡的靠中位置,静卧着一位少女。

花团包裹着她单薄的身躯,海风抚平她微蹙的眉头,大地是她的床铺,夜空化作一席薄,星星与月亮则妆点了她的梦。

女孩的睡姿很文静,浓密修长的睫毛盖住双眸,薄唇微抿,双手交叠置于腹前,仿佛躺在盒中的人偶。

时间流逝,斗转星移,月亮的角度也渐渐变低。

远处的海面有时会露出巨兽的背脊,喷出一股激流;也有时会有身形修长双鳍似翼的游鱼一跃而起,咬住半空的鸟兽潜入海底。

万物流转,四季更迭,但花不在乎,依然盛开;女孩也不在乎,依旧沉眠,唯有随小腹微微起伏的双手和被风掩盖的均匀呼吸声能够证明她还活着。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在最深沉死寂的梦中,就连时间也需保持缄默。

然而,即使是最深邃的梦,也总有醒来的时候。

当天空中一轮弯月化作圆月,银白月光照耀下,少女纤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抖,如同生锈的钟表开始转动。

与此同时,一抹黑色浸染了圆月,接着渐渐扩大。

皎月的光辉逐渐收缩,光与影将少女近乎透明的脸庞分割。

最终,光芒被暗影取代,月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群星闪烁。

当一双青蓝的眸子悄然睁开,映入眼中的正是一片无光之夜。

一声呢喃,似是梦呓,从薄唇中滑出,充斥着迷茫与不安。

“为什么是我?”

女孩呆呆地望着夜空,星星调皮地对她挤了挤眼睛,脑海里隐约有个声音笑着回答,但又好像只是错觉。

突然一阵寒风吹过,将她从迷蒙中唤醒,冻得她双手环抱身体蜷曲,牙冠打颤哆哆嗦嗦。

终于,她开始用那逐渐清醒的头脑审视自己的处境。

接着嘴巴便渐渐长大。

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鬼地方。

如果一颗落下的苹果让牛顿发现重力还属于逻辑学的正常范畴,那自己一觉睡醒却发现来到西伯利亚又该如何解释?

突然,一个非常合理的猜想涌现,而她已迫不及待去验证。

于是,她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除了红肿的脸颊和蓄势待发的泪花,什么都没得到。

哦,还有一个结论:这不是梦。

当幻想的翅膀折翼,务实的种子便不得不开始发芽。

看着自己裸露的手臂和双肩,以及埋入雪中的双足,捻起单薄如睡衣的白色裙摆,又凝视着四周的一片白雪茫茫,女孩开始思考自己为何没被冻死。

身下的花丛与雪地呈现出一个人形的凹陷,意味着她已在此处躺了不短的时间。

按理说,她早该变成一具冰雕。

接着,女孩又发现一件事:感官似乎在欺骗她。

从外部环境推测,这里的气温应该在零下40度左右。然而体感温度却远远达不到,虽然冻得人打哆嗦,却绝不到死人的地步,硬要说就跟空调18度风速拉满差不多。

女孩狐疑地打量自己的双手:五指修长,嫩若春葱,白得泛光,甚至能看清皮肤下的血管和青筋。

唯一的问题是,不像是自己的。

一缕发丝恰好闯入视野,呆滞半晌,女孩突然低头,疯狂地扒开花瓣和,得到的却是更多的积雪。

发现目的无法达到,她猛地起身,手脚并用地爬上矮坡。

四处张望,突然眼睛一亮,提起裙摆,像是一只笨拙的企鹅,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这是一条冻结的河流,光滑的冰面映照着夜空,也反射着淡淡星光,成为黑暗中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

女孩跪倒在冰面上,由于惯性向前滑行了一段才停下。她用手抹去浮雪,露出平滑如镜的冰面。

其上映出的是一张写满迷茫和震惊的女性面庞。

“W—T—F?”

双手撑地,雪白的发丝从脑袋两侧流泻而下,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冰面上的脸嘴唇翕动,青蓝的眸中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与忧郁。

不是每天起床刷牙镜中熟悉的凌乱黑发和浓重黑眼圈,也没有年近奔三眼角渐生的鱼尾纹,更没有常年低头带来的探颈问题。

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然而,一个名字适时地浮现在脑海,带着一种近乎讽刺的贴心,解答了她的疑惑。

乌米诺莉娅。

跪坐在冰面上,寒意从双腿直达心底,双手捂住面庞,指缝间的世界仿佛一座巨大的囚笼。

女孩努力回忆,过去的记忆如此清晰可辨:一座喧嚣的大都市,清晨拥挤的地铁,楼宇间穿行的人们,堆叠如山的文件,落地窗外橘红色的晚霞,拧转钥匙的咔嚓声,伏在盆前舔舐牛奶的黑猫,柔软的沙发,膝上的毛毯,洗衣机的隆隆声和电视机内妙语连珠的主持人......

还有那张熟悉得过分,却又描述不出的脸。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又总差临门一脚。

最后化作一声叹息般的呢喃。

“这.....是哪儿?”

然而,所有的语言都被无情的自然之声消解。凛冽的寒风在耳侧咆哮,远方的海面,浮冰兀地碎裂飞溅,一只头似蜥蜴尾部由数只触足组成的巨兽腾空而起,又重重落下,翻涌的浪花化作狂潮,拍击在冰面上发出隆隆之响。

女孩面无表情地观望着一切,依旧有许多未知困扰着她,关于自我,关于身处何方,以及将去何处......不过唯有一件事清晰明了。

不论如何,故乡已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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