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用这句，听着十分庸俗套路，如同无数令人作呕的小资情调桥段，来作为他最后故事的开端，定然是有道理的。

就算这只是一句没有多少逻辑的话语，水至清，风至动，云里来雾里去，也问过自由是什么味道的，爱情是什么感觉的，所谓眼见为实，所以蓝天就定然是蓝的么？他的这句话，却不是自己说的，当然他不会说出这种话来，这种充满了虚情假意，悻悻做作的句子，感觉就是那些个卖弄风骚的墨客强行挤兑出来的语句一般，如今成为了他最爱女人留给他在脑袋中来回播放的一段岁月留声。

她，凡姿-加兰，是个双眼几乎只能看见黑白色泽的超级色盲。

但这样的设定加上，也不会让这句天空的色泽增加几分色彩，色盲并不算是特别严重的残疾，至少比之那些在百年灾难中被屠杀的人类而言，残骸碎肢，血流满地，色盲并不会给她增添几分悲**彩，到头来，还是感觉如同可以为了这剧天空颜色，而强行堆砌出来的设定一般。

然而，这名深度色盲的女人，凡姿-加兰，却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色盲的双眼边框这一辈子直到死去的那天那一刻，都泛着若影若线的红印，她的双眼小时在灾难中被龙火熏炼，除了黑白线条轮廓，她唯一能够辨别出来的颜色便是红。

想起她那红色的眼印，那漆黑中带着如同星光璀璨般闪烁着希望力量的眸子，想着她的清秀绝美的容色，想着她曾经作为自己的妻子，一同在山丘的坡面于和风里贪婪享受鲜草的芬芳。

她是，所有人的凡姿-加兰。

……

春天埋下的尸体，冬天长出一朵紫色的彼岸花来，所以阴阳两相隔，愿你骨肉化作大地的尘埃滋润土壤。

伊桑睁开双眼，夜色浓郁，他正缩着身子蹲在一颗大树的树梢上。

他再次闻到了龙的气味。

但他仍旧不能轻举妄动，这是四种中五感敏锐程度最弱的楼兰种，尽管它浑身有着如同无数刀片堆砌起来的铠甲和锋利的足以撕碎装甲车战舰驱壳的手足，但它在搜索探寻方面对于气味声色的反应都是最弱的，这也是伊桑能够活到此时此刻的最主要原因。

伊桑是逃跑的好手，但他已经十几天没有正儿八经的吃上一顿热的了，甚至那可怖的家伙连让自己生火的机会都没有。

左手伸入口袋，掐着一颗小脑袋捏着喉咙缓缓地把它给抽了出来，伊桑的右手袖口滑出匕首，刀锋从山鼠的勃颈处轻轻一拨，小小的肉球受痛疯狂如同抽搐，爆发出于身型极为不相符的挣扎。

伊桑棕色瞳孔的双眼警惕的扫荡着远处的夜色，一边是抓着山鼠的切口，对着自己嘴巴塞去，温润腥臭的生血落入喉舌，感受到指尖的颤抖随着血液的剥离而逐渐消失，榨干了最后的一滴汁液，这才是面无表情的塞回到袋子里头。

生血在喉咙胃部仿佛灼烧，让伊桑精神稍微振奋了些许，这十来日如同野兽一般的茹毛饮血让他的灵魂仿佛都开始被迫扭曲了一般。

伊桑虽然看着一身轻便，腰间一个跨袋，但是背上却背着一个长方形棱角浑圆的金属盒子。那是他的骨骼战衣，但已经严重受损，且不说他本来就技艺不佳，万全状态也不见得能和一头成年的楼兰龙生死相拼，更不用说这几乎惨败到只剩下单手只腿的战衣，还没有了芯片和充能系统支援。

但伊桑不想死，他督促着自己如同灌了铅似的双腿从树梢上飘落，身形如燕，每一步却履薄冰。伊桑很清楚知道那楼兰变种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它们这些个龙种并非只是一味杀戮的怪物，偶尔也喜欢充当猎杀人类的猎手，享受着追捕猎物，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绝境的满足。

它就不紧不慢的跟着自己三两公里之外，一人一龙一前一后在山林中穿行，互相不见首位，但是却又能够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伊桑很清楚，他得逃往海边，从林子里头出去，可以到达旧东海一片的岸上，到时候自己的潜艇就能够检索到自己并且自行启动前来接应。

简而言之，出了这片树林，到海岸边的那一段距离才是拼出胜负的关键，龙种并不喜欢大海，甚至所谓的这些个龙种，也和人类绝对意义上理解的龙有极大的区别。

又是一夜追逐，动物的生血完全无法消弭大量运动带走的汗水和体力，食物的匮乏蛋白质和葡萄糖，甚至盐分的缺失，让伊桑随时濒临崩溃的边缘。伊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边缘发黑，听力也有些恍惚，但他运气极好，在附近的泥地和朽木上找到了几条肥腻的蠕虫。

再能抓到山鼠的几率不可能了，一百三十多年的世界龙灾，让大陆上基本所有的大型动物都灭了种，还能带着皮肉跑动的小哺乳类动物，都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能这般好运活下来的。

可别小看了蠕虫，手指一般的粗长大小，肥肥腻腻的就是在伊桑的手中扭动着自己的娇躯，这可是活生生的蛋白质在翻腾！伊桑捏着头部，撤下脑袋拉出蠕虫的肛线，手指扣挖掉那些粪色，然后眉头一皱塞进了嘴里。

这粘稠如同伴着沙粒的浆糊在口中炸开，苦涩的如同泥潭浆似的腐臭在疯狂的攻击着味蕾，让伊桑也不禁是眼睛一闭，差点没有吐出来。

“猎物……”

鬼魅的声音忽然从伊桑的左侧想起，再次睁开双眼，只见一颗形如三角锥似的黑色脑袋就倒挂在自己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浑身如同墨色，那如同千层刀片堆砌拼凑起来的身体有着勉强能站立的四肢，镰刀似的尾巴正勾着树梢，倒挂半悬于空中！

从身体构造来看，楼兰种的轮廓与所谓记载中的迅龙有些类似，但却比之一身假想下的皮肉迅龙，楼兰龙种就是一身钢片，他的双眼喷发出两道火红的光亮，从锥子似的脑袋两侧安静的看着伊桑。

由于身体状况的极具下滑，居然连对方悄然摸进都没能察觉，还在为了几条肥虫而沾沾自喜，伊桑的内心降至冰点，两颗脑袋一人一龙就这么盯着看了个二十来秒。

总算是到了要被人收割的时间了，伊桑哪里认命，忽然一个转身拔腿就跑，但楼兰龙已经是如同游蛇似的滑腻着身型欺上，前肢暴起，两爪露出了各三条如同标枪似的尖刺就朝着伊桑身上戳去！

呼哧一声重风躺过，一条圆木忽然冲空中扫荡下来，直接把楼兰龙给打飞。

伊桑一惊，这地方居然还有人类。

“别愣着，快过来。”

陌生的语言，但伊桑勉强听得出意思，他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抬头看见山林坡上有个人影在朝着他招手。

后头的楼兰龙愤怒的从地上拨了两下爪子也是摆回了平衡，朝着两人又冲了过去。更多的陷阱则是被高地优势淋漓尽致的倾泻而下，但伊桑不敢回头看去哪怕一眼，他爬到坡顶，一把是抓住了那背向阳光伸下的手掌，两人猛地发力就是一同抱在一朝着山坡下头撞去。

随之而来的，则是楼兰龙暴怒之下而喷发出来的焰火，在连人屁股后头燃烧开来，倾刻便是点红了整个山头。

浓烟滚滚，但正是障眼逃亡的大好时机，伊桑和那人没命似的也不管怎么的就朝着尽头跑去，跑了好久好久。

直到实在是没了力气双腿一软，两人才是你拉我扯的一同瘫痪在了地上，这是伊桑侧头一看，这家伙个子高挑，一头淡金色的短发，但居然是个女孩。

“你是，沙俄人。”伊桑问道。

“你懂俄文？”女孩打量着伊桑，褐色的头发带着卷儿，皮肤也是亚人种的色泽，但轮廓却有着东方的气息，棱角分明的同时也有着难以形容的圆润，深邃的双眼和高挑的鼻梁却有着纤薄的嘴唇，感觉是得混搭相当多的基因才长成这般模样。

“因为文献需要用到，我会不少的语言。”伊桑喘着粗气“想不到还能见到纯种的沙俄人……虽然我知道大陆上应该某些角落还有能够自己存活的人类族裔，但你是什么情况，你的族人呢？”

“就我一个了，我们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过来，那边太过于寒冷，龙种都不愿意到那里去。”

“是的，除了海洋，也就是冰天雪地会让它们望而却步。”伊桑笑道，两人这么一屁股坐下，似乎感觉方才的危机已经距离两人远去了一般。

“国家没了，民族没了，城市小镇也没有了，我们住在最寒冷的村庄里头，等待了太久，但实在等不下去了，所以我们决定离开那个绝望的地方。我和二十多个村民，包括我父母，从极北的地方慢慢的南下过来的。”少女似乎许久没有见到人类了，对伊桑十分亲切“但一路上有的病死了，也有的被龙种猎杀了，也有饿死的，只剩下我一个了。我也两年没有见到人类了。”

“你不知道么？”伊桑好奇的问道。

“知道什么。”

“人类的最后据点，海上都市的宣传？你们村子完全不知道？”伊桑难以置信。

“不知道。”少女摇了摇头“那一定是个很美好的地方吧，但这样的地方肯定也有着人员分配，我们的村庄在国家中算是最偏远最穷苦的，通知不过来也很正常，也许，被大家都遗忘了而已。”

但这也是，好几代人之前的事情了。

伊桑内心稍微收拾了些许震撼，他很清楚只言片语中这女孩表达的意思。

人类从大陆上撤退，建立海上要塞，这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一百三十年前，龙灾毫无征兆，降临于世，末日若是有个开端，定然就是那天。

而小女孩所在的村庄，因为过于偏冷，隔绝于世，又在这么没有外界联系之中度过了一百多年的岁月，实在到了资源耗尽熬不下去，才是举族南下，最后却只剩下了自己孤身一人。

“那你要去么。”伊桑想了想，看来这次并非完全没有收获。

“海上都市？小女孩兴奋的问道“可以么？”

“可以的，有着年轻新鲜血液进来，对于要塞而言本身是件好事。”

伊桑站起身来，拍了拍一身的尘土，然后看着视野尽头的海边。

“我的潜艇应该就在附近了，虽然说是潜艇但其实也就是一个很小的船舱，不过勉强能够坐得下两个人，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大叔，麻烦委屈你一下吧。”伊桑顿了一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拉伊莎，你比我年纪大很多么，我已经成年了。”

“大概，比你大一倍吧。我叫伊桑，关于我的事情，你到了海上都市，很快就会听到各种版本的。”伊桑看着远处的大海，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快动起来吧，楼兰龙这种暴躁记仇的家伙，现在定然在我们屁股后头大放山火泄愤，你若是没有什么东西特别珍贵要收拾的，我不建议你现在回家带走了。”

伊桑说着，忽然发现那小女孩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了起来。

“等等，你是伊桑……你是伊桑-烽华！”拉伊莎忽然是跳了起来“我们有看到过那份海报……”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你们不是一直都在村子里头么。”

“但是有飞机在附近投放过胜利海报！而且我们南下的时候也有遇到过别的族群听说过她的故事，伊桑-烽华，你是凡姿-加兰的丈夫！那个拯救了世界的女人！”拉伊莎笑着绕着伊桑转悠了起来。

只是伊桑却是一把按住了拉伊莎。

“看到海边的那个白色的线条了么，没看到不要紧，但我已经仿佛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在呼唤我回家，我们赶快走吧。”伊桑推了拉伊莎一把“海上都市是个好地方，你不用挨饿，也不用挨冻，至于所谓的各种传说真真假假，还是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楚。”

说完伊桑抓着拉伊莎便是朝着海边开始加速奔跑。

两人的身后不远处，咆哮的山火似乎还夹杂着楼兰异种的气息，倘若它知道今日放走的是伊桑-烽华，恐怕是没有什么后悔情绪的龙种，也必定会大发雷霆。

伊桑-烽华，她的妻子凡姿-加兰，是人类最后的传奇。

当年一举之力，一人击杀龙母，给了人类喘息的机会。

他的妻子，曾经拯救过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