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西陵人。”赤炎说,“我们从更远的地方来。”

“更远的地方?”小二一脸惊讶,却连忙小步跑回桌上,连着夹了两口花生,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赤炎也坦然然的看着小二,任他把自己全身上下看了个遍。

小二看完后摇摇头,看上去颇有些失望。

“这世上还有比西陵更远的地方吗?古人说,如果你乘船出海,往东行驶走九千里,你会看到一条连接天地的黑幕,那黑幕就是世界的尽头。如果你继续往前行驶,便会发现自己脚下突然空无一物,等你发现时,你已经坠入那无尽的深渊之中。那深渊无限深,永远到不了底端,可你也不会老去,永远在坠落。”

赤炎听完,并没有说话。

“如果你一直往西走,你要越过三千里宽的戈壁荒漠,才能到达传说中的西陵。据说西陵是一个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国家,那里的许多东西都和我们不一样,但几乎没有人到过西陵,因为他们中大多数都死在了荒漠之中。而到达西陵那些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小二提到西陵,却见赤炎没有一点反应,他垂低了眼睛,继续说道。

“古人有本书,提到西陵以西,也是一片大海,海的尽头,也是一道黑幕,这个世界就这么大,哪里还会有比西陵更远的地方呢?”

赤炎点了点头,可眼睛里看不出赞同还是否定,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那是什么乐器?”

小二一愣,店里是有一支竹萧,因为这里盛产竹子,所以村民们就地取材,不论是房屋、家具、还是乐器,大多都是竹子做的,而竹子所做的乐器里,萧又是最适合的,家家户户都会给自己备一把萧,所以这里的居民大多都会**。

店里的一角是空着的,那里只有一桌一椅,却从不用来招待食客。来这间客栈的常客都知道,这里是专门给风流骚客们准备的。运气好的时候,也许会有一名失意落榜的才子,取下挂在墙上的竹萧,吹一曲伤春悲秋。

不过他还是心想,这人真是个怪人,明明刚才再跟他讨论这么大一个哲学问题,可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怎么就突然扯到乐器上了呢。

想归想,小二还是点点头,从墙上里取下了那一支两尺长的竹木萧。

赤炎接过萧,仔细打量了一番。萧轻轻抵在他的唇边,先是随意的试了一下音,忽然,萧声如激流逆行而上,似要冲破云霄。

小二惊的吓退一步,他从未见有人这样**,他仿佛看见一条水龙从水中暴起,一飞冲天!

从没有人会在一开始就把全部力气灌注上去,没有一个愤世嫉俗的才子的萧声能像他这么干净利落酣畅淋漓。

可渐渐的,小二觉得那萧声就是一条又粗又细的线,粗的时候像是手臂宽的麻绳,细的时候又像是肉眼都无法看见的细丝。它犹如冬日里的飘雪,细碎而又缠绵。萧声里明明充满着萧瑟和怅然,可总有几声扬调让整个压抑的气氛陡然欢快,欢快只是一瞬,更长的还是黑暗里无尽的潜伏。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这个人心里到底藏这些什么呢?小二想不清楚,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想这些事情,他任凭这位尊贵的客人沉醉在萧声之中,自己则赶紧往后房奔去,清点今晚饭菜的材料。

萧声从这间客栈蔓延出去。听到萧声的行人停住了脚步,熟睡着的墨冰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小二还在催促着厨子赶紧开工。

突兀的掌声打破了这宁静美妙的夜晚,萧声也应声中断,可在听者耳边似乎还有余音缭绕,如同一直有人在耳边轻语。

一阵晚风吹来,那缭绕在耳边的声音一下子便被吹散了。

站在客栈门口的人鼓掌,赤炎看了那人一眼,把竹萧放在一边,拿起了筷子。

“你吹的很好,为什么停下了呢。”那人来到赤炎旁边,环顾客栈,“怎么没见小二人呢?”

“他给我们准备饭菜去了。”

“哦?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只是我胃口比较大,让他多做些饭菜,既然驸马爷您来了,那再来坛美酒,来盘盐椒花生也是极好的。”

“我此行来,不是为了饮酒论天了。”

“那你是来找我妹妹来了?”

炀敕一愣。

赤炎说的不动声色,炀敕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意味。他的意思挑的很明白了,自己的‘妹妹’不欢迎他,或者说他不欢迎自己来找他的妹妹。

“好!”炀敕大笑,“都说西陵人爽快利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驸马爷既然知道了我的意思,也请早些回去好好休息吧。再有几日是冲元节了,驸马爷不回去好好侍奉自己的老母,准备准备节日么。”

“冲元节需要准备的东西,我今天已经一并带来了,足够这一个镇子用的。至于我的老母亲,现在已经睡下了。只是夜长难熬,想出来找人谈谈天罢了。”

“那这么说,你还是来找人聊天咯?”

炀敕饮酒的动作一滞。

这位少年给自己饶了这么一个弯,原来还是不想警告自己不要对他妹妹有什么想法。

炀敕不觉失笑。

自己好歹也是一国驸马,明媒正娶的公主殿下,早已是有妇之夫,又怎么会对她妹妹懂什么心思的。就算自己真打算做出有逆人伦的事来,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抄家灭族都算是轻的了。

这位驸马自然不知道,在赤炎看来,即便是有妇之夫,在外边找女人这种事情,对于长久浸溺于星际文明的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见过西陵人。”炀敕突然说。

“京都毕竟是繁华之地,这个镇子里的人没见过西陵人,而将你们误认为西陵人,我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真正的西陵人,大多是碧发蓝眼,鼻梁挺拔且眼窝深陷。你们则不然,你们身上虽然也有些西陵人的特质,归根结底,却还是与我们更相似些。”

赤炎静静的听着,直到炀敕说完,赤炎也不答一话。

“你这算是默认了么?”炀敕问道。

赤炎轻笑,“驸马爷果然好眼力,我们确实不是西陵人。”

“那你们究竟是何人!”炀敕猛地站起,浑身突然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威压,周遭似有强劲的气流以他为中心形成暴风旋涡。

“我既然身为皇亲国戚,自然有责任为为国除害。你们两人身份不明,对我江山社稷是一大威胁,如果你说出实情,我可以酌情考虑放你一马。这次回乡,我带来了五百精兵,他们随时可以将你们拿下,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待在后院厨房的小二也听见了,即便隔着好几堵墙,小二仍是被吓得浑身颤抖,好似现在被威胁的不是赤炎而是他。

赤炎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从容的饮酒。

说来奇怪,看上去箭拔弩张的炀敕竟然也有闲情看他将酒喝完。

“酒要慢慢的品,话也要慢慢地说。”赤炎抬头笑着说,“你们有没有类似于上天‘神明’之类的神话或是传说?”

这回轮到炀敕不解了。

“你说的可是‘盘古天神’?”

“‘盘古天神’?那就算是吧,我们就是从天上来的‘盘古天神’。”赤炎淡淡的说。

他当然知道这种话对这个星球这种文明程度的人来说是无稽之谈,他们虽然笃信着神明和传说,但是当神明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却会选择冷嘲热讽。

炀敕一愣,紧接着便是仰天大笑。他的笑声很有穿透力,一直远到天边。

“你吵到我妹妹了。”赤炎说。

炀敕笑罢,看着赤炎说,“你可不像是会胡言乱语之人。”

赤炎也说道,“我看驸马爷,你也不是嗜血成性之人。”

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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