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XXXX年XX月XX日，星期X。天气：一如既往的糟糕。

我决定开始写日志。

这是露切的建议。

用他的原话说：“记录是文明传承的基础。个体记忆具备高度不稳定性，通过定期文字固化，可以有效对抗信息流衰减，并为后续的自我认知迭代，提供可追溯的记录。”

说得一套一套的，其实不就是让我写日记吗？

不过，我接受了这个提议。

因为自从坐上这个名为“启明星零号”的鬼东西之后，我感觉自己如果不找点事做，迟早会因为无聊而发疯。

“启明星零号”，听起来多气派。

实际上，它就是一个用研究所里能找到的所有破铜烂铁拼凑起来、巨大的、会飞的铁饼。

外形丑得很有后现代风格，内部空间狭窄得像个罐头。

除了露切所在、被各种仪器和线路占满的驾驶舱还算像样外，我们其余“乘客”所在的乘员舱，就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合金地板和四个焊死在地板上的金属固定椅。

这个铁饼唯一的优点，就是它真的能飞。

它飞得不算快，也不算稳。

巨大的菱形底盘下方，十六个悬浮环组成的阵列发出持续的低沉嗡鸣。

每当遇到强一点的气流，整个舱体都会像喝醉了酒一样剧烈摇晃，焊在墙上的储物柜发出“哐当哐当”的抗议声，让人怀疑它随时会散架。

我，星期天，就是这艘破船的核心能源。

我的魔力通过一个与我身体绑定的柔性金属“导管”，源源不断地输送进那台临时拼凑出来的“原型机A-号”引擎里。

露切在不知道多少次将试验引擎炸上天之后，痛定思痛，足足加装了七道保险符文和三个备用冷却物理循环（我怀疑他偷学了小吉数据库里的魔法符文数据，并且非常有证据），这才保证了我们没有在起飞的第一分钟就重演上一次的烟花秀。

成为一个人形电池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大部分时间都得坐在这个靠近引擎室的专座上，确保能量输出的稳定。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

这让我有机会，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观察我那几位同样不太正常的队友们。

首先是小吉。

它现在正紧紧地挨着我，整个身体都靠在我的椅子边上，五只悬浮环像小尾巴一样圈着椅子的底座。

它的头部显示屏上，正放映着一部我从旧时代数据库里翻出来的、画质粗糙的黑白动画片，讲的是一只猫和一只老鼠永无止境的追逐故事。

柒玖就坐在我对面，正看得津津有味。

她的两只手托着下巴，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小小的屏幕。

每当那只倒霉的猫被砸成各种奇怪的形状时，她都会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惊呼，蓬松的尾巴在身后兴奋地扫来扫去。

小吉其实对动画片本身没什么兴趣，它的处理器对这种无逻辑的夸张情节还无法共情。

它这么做，纯粹就是为了哄柒玖开心，顺便找个理由待在我身边而已。

这一点，我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小家伙，自从在被尼龙绳唤醒记忆之后，就变得比以前更黏人了。

只要我一坐下，它就会立刻凑过来，用它那光滑冰凉的身体蹭我，仿佛我是什么能让它感到安心的大型抱枕。

我喜欢这种感觉。

然后是弥诺。

她……或者说它，正缩在离我们最远的那个角落里。她身上那套特制的蓝色水手服（是露切通过数据推演魔法少女科技仿造出来的产品，连我都没有），在这充满金属质感的舱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自从上了这艘船，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鹌鹑一样的姿态，把自己缩成一团，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

她不说话，也不乱动，除了“吃饭”，几乎就像一件行李。

露切在她手腕上那个终端里，似乎加入了某种物理惩罚程序。

只要她有任何试图违抗命令或者离开指定范围的念头，那个手环就会给予她一次足够长记性的“教育”。

我不知道露切对她做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看我以及露切的眼神，比以前更加恐惧了。

这倒也好，省了我不少麻烦。

最后便是露切。

他就是一台永远不会宕机的精密服务器，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的驾驶舱里。

我只能透过驾驶舱那扇小小的强化玻璃窗，看到他专注的背影。

他面前是数十块闪烁着数据流的全息屏幕，无时无刻，他的双手都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处理着海量的导航数据、环境分析报告和引擎运行参数。

他很少离开驾驶舱，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乘员舱里这点鸡毛蒜皮的日常毫不在意。

只有在每天固定的时间，他才会通过广播，用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提醒我进行能量输出功率的微调，或者通知我们下一个航行节点的信息。

比如现在。

广播喇叭里传来了轻微的电流“滋啦”声，紧接着，露切的声音响彻整个乘员舱。

“通告。已进入A-7航区，预计五小时后将抵达下一特定地脉能量节点。”

“地表混沌能量读数开始上升，不稳定气流增强。星期天，准备进行第一次长途航行的魔力引擎校准。”

“重复，准备进行第一次长途航行的魔力引擎校准。”

他的声音落下，乘员舱里的气氛瞬间从悠闲的动画时间，切换回了严肃的工作模式。

柒玖立刻坐直了身体，紧张地看着我。

（●●）

小吉也关闭了动画投影，显示屏上的蓝色眼睛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它悄悄地向我身边又凑近了一些，一只悬浮环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手臂，像是在无声地鼓励我。

我叹了口气。

看来，悠闲的时光结束了。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朝着那扇通往引擎室的厚重合金门走去。

门后，又将是一场与冰冷数据和狂暴能量的较量。

这就是我们在“启明星零号”上的日常。

枯燥、重复，偶尔穿插着一些小小的插曲和随时可能到来的工作。

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白色荒原之上，我们这艘摇摇晃晃的铁饼，正载着五个各怀心思的“人”，朝着那片未知的、名为“大都市”的未知远方，缓慢而又坚定地前进着。

目前的第一目标，西南群山的秘密仓库，那个可能藏有“奥利哈钢”的地方。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找到。

我也不知道找到之后，又能怎么样。

但至少，现在，我们还飞着。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