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没有立刻离开，那只独眼巨人般的血电子眼，穿透纷飞的鹅毛轻雪，牢牢地锁定着星期天藏身的地方。

被发现了。

星期天没有丝毫意外。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复杂情绪，然后缓缓地从残垣断壁后面站了出来。

“小吉。”

他开口呼唤，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废墟里却传出了很远。

那个墨黑色的身影动了。

它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朝星期天的方向漂过来。

此时，星期天能清楚的看到，对方身下原本如同关节般伸出的三个大悬浮环，被五只更小巧的、完全脱离了主体的悬空光环所替代，围绕着小吉缓缓旋转，让它能更稳定并且快速的移动。

这种移动方式配合着它那身漆黑的流线型修长身体，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嗯，很帅。

星期天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自己面前大约十米远的地方停下。

( ● * ）

对方水滴状的显示屏“脸”上，那只巨大的红色独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能感觉到。

明明脑袋完好无损，为什么偏偏换了个看上去有点可怕的表情呢？

……也许是小吉在自己赶路回来的时间里，又偶然的“升级”了几次，终于有它独特的审美观了罢。

这样想着，星期天便露出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微笑”的表情，“小吉，我回来了。”

刚说完，他准备再上前一步。

“咻——”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道凝练到极致，将空间本身都切开的黑色能量束。

快。

快到星期天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战斗本能就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向侧方翻滚，能量束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在他身后留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边缘光滑如镜的沟壑。

星期天狼狈地从雪地里爬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干什么？！”

小吉没有回答。或者说，现在的它，已经失去了回答这个功能。回应星期天的，是第二道、第三道，以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能量攒射。

星期天不得不在密集的攻击中不断闪避，他体内的魔力疯狂运转，构筑起一面又一面的能量护盾，但这些护盾在黑色的能量束面前，脆弱得就像纸一样，几乎是一触即溃。

“停下！我是星期天！你的创造者！”他在攻击的间隙中大声嘶吼，试图唤醒对方的记忆。

然而，这些话语就像石子投入了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回应。

小吉的攻击变得更加狂暴，它不再仅仅是远程射击，而是以一种鬼魅般的速度欺近身来。

它修长的机械臂末端弹出了锋利的、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能量利刃，以一种星期天完全无法理解的刁钻角度，向他全身的要害刺来。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斗。

星期天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在同一个身经百战的杀人机器对打。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反击，似乎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他的魔法攻击，无论是能量箭还是火焰球，都会被对方用更高效、更直接的方式轻松化解。而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都逼得他险象环生。

必须要退！

星期天抓住一个机会，使用魔力在脚下凝结成光洁冰面，让自己瞬间滑开数米，勉强躲过了一次致命的穿刺。

“嗡……”

他看着那个依旧步步紧逼的黑色身影，心中的不解与愤怒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小吉怎么了！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咻咻——”

无穷无尽的力量，千锤百炼的魔法技巧。看着对方冷冰冰的模样，这个念头在星期天的脑海中闪过。

他发现，小吉使用的，不仅仅是单纯的能量攻击，其中还夹杂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而高效的魔法符文组合。

那已经不是他当初教给它的那些基础知识了，而是一套完整、成熟、且为杀戮而生的战斗体系。

这份认知让星期天的心不断下沉。

他知道，用言语已经无法沟通了。

“你……他妈的！”星期天低吼一声，彻底放弃了防御和闪躲。

既然无法唤醒，那就只能打醒！

“我一定要把你这个混蛋给拆了，然后重新拼起来！”他眼中燃起了决绝的战意，调动起体内残存的所有魔力，准备进行一次不计后果的强行反击。

然而，战斗的结果，再一次大出他的所料。

东躲西藏，当星期天终于将差不多所有魔力汇聚成一把巨大的能量长矛，试图进行一次同归于尽般的冲锋时，小吉只是平静地伸出了一只手。

无任何吟唱，一个星期天完全看不懂的、由无数几何图形构成的复杂黑色符文法阵便在它掌心直接展开。

能量长矛在接触到法阵的瞬间，就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星期天的大脑一片空白。

“呃呃……”

下一秒，一只冰冷的机械手掌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巨大的力量让他无法呼吸，体内的魔力因为刚才的全力一击而彻底告罄，他甚至连最基本的挣扎都做不到。

小吉那张水滴状的脸凑到他面前，巨大的红色独眼静静地审视着他，就像在观察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败了。

星期天败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星期天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因为缺氧而渐渐模糊。

就在他以为自己又要体验一次死亡时，扼住他喉咙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像一个破烂的布娃娃。他跪在雪地里，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等到他终于缓过气，抬起头时，发现小吉依旧悬浮在他面前。但它的手心中，却投影出了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束，正在对他进行全身扫描。

“嗡嗡……”

扫描从头到脚，持续了大概一分钟。

最后，光束消失了。

小吉那张水滴型的电子脸上，巨大的红色独眼闪烁了几下，似乎在处理刚刚得到的数据。

“你……你现在总该认识我了吧？”星期天扶着膝盖，勉强站起身，声音因为喉咙的损伤而沙哑不堪，“现在知道我不是什么混沌了吧？”

小吉依旧沉默着。

但这一次，它有了新的动作。它的独眼旁，那个眼睛空缺的位置，投射出了一道全息光幕。

光幕上，开始飞速闪过一张张影像。

影像的主角，全都是星期天。

有他和小吉初遇时风尘仆仆的样子；

有他变身为魔法少女，重塑小吉身体时，那神圣而温柔的样子；

有他刚刚从三天的昏迷中苏醒，看到自己笔记被翻阅后一脸羞愤的样子；

最后，还有他在避难所里，拿着终于完成的“封印”符文，对着旁边的小吉傻笑的样子……

这些影像，都是小吉视角记录下的、属于他们的记忆。

但很快，画面一转。

影像中出现了一个新的“星期天”。那个“星期天”的模样和星期天一模一样，但他的眼底却充满了令星期天本人都毛骨悚然的冷光。

在某处荒原，那个“星期天”微笑着，向小吉伸出手，然后……影像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伴随着刺耳的爆炸声和能量的闪光。

紧接着，又是一段影像。

这一次，又出现了一个“星期天”。他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对着小吉哀求，让小吉救救他。而在他身后，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巨大而恐怖的怪物影子……

一段又一段，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星期天”，以不同的方式出现，然后试图欺骗、利用、或者攻击小吉。

星期天看着这些影像，终于明白了。

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小吉……到底遭遇了什么？

「创造者，已确认死亡。」

「未确认目标……定义为：高阶拟态型混沌……。」

失真但依旧能分辨的电子合成音，终于从黑色机体中传出，但断断续续，像是语言系统已经严重损坏。

看着那些悲惨的影像，再听着这冰冷的话语，星期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问：“混沌？那你告诉我，你平常遇到的家伙，都是我这个样子的吗？一没长角二没长翅膀，光着屁股被你从追杀到底的？”

这句话似乎终于触及了小吉逻辑模块里的某个关键词。

它投射影像的动作停顿了，右边巨大的红色独眼开始以极高的频率闪烁起来，似乎陷入了某种深层的逻辑悖论之中。

是啊。

它遭遇过的所有伪装者，虽然内在的模样各异，但都强大、狡猾、且充满了混沌的气息。

但眼前的这个“星期天”，却……弱得可怜。而且他的行为模式，和数据库里那些伪装者也完全不同。

一人一机，就这么在空旷的废墟之上，相看两无言，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就在这时。

“oi~”

一个轻佻的、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这份沉寂。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伟大的清理者阁下吗？怎么今天有雅兴，和一个这么弱小的……哦不，一个活着的真正人类？”

星期天猛地转过头。

只见在不远处的一块残骸顶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一身与这个废土世界格格不入的、干净整洁的**色衬衫配马甲。

一头柔顺的橙色中短发，面容温柔，但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感觉不舒服的微笑。

它的身上没有任何魔力或者能量的波动。

但它给星期天的感觉，却比刚才那只与小吉战斗的蝎子恶魔，还要危险一百倍！

甚至一千倍呀！！

因为，对方虽然看起来和自己一样是个人类，但星期天却能清楚地感知到，构成对方身体的每一个粒子，都散发着最纯粹、最浓郁的……混沌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