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鎮照樣開市,商隊照樣通行,酒館裡依舊有人談論戰事與收成。對大多數人來說,那只是一則很快就被新消息覆蓋的公告——某個叛國的貴族家族被清洗了,如此而已。
可對萊昂而言,世界從那一夜開始,徹底換了一副面孔。
他沒有死在獵人棚裡。
刺客離開後不久,棚外來了一群真正的獵人。他們循著血跡找到這裡,以為只是野獸襲擊留下的殘局。有人嫌血腥味太重,提議把「屍體」丟到外頭去,省得引來狼群。
於是,萊昂被拖了出去。
冷水潑在臉上的時候,他猛地抽了一口氣。
那不是奇蹟。
那是錯誤。
刺客的刀偏了一點點,沒有完全切斷要害;而血流得太快、太多,反而讓人以為他已經死透。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獵人們正被他的動靜嚇得後退,手裡的叉與弓同時指向他。
「活的?」有人低聲罵了一句。
萊昂不知道自己那時是怎麼撐住的。
他只記得自己拼命地說話,用破碎的聲音說自己只是被盜賊襲擊的旅人,說自己什麼都沒有了。血不斷從腹部滲出,他卻強迫自己站著,因為一旦倒下,他就再也站不起來。
最後,獵人們選擇了最省事的做法。
他們把他丟在城鎮外的破棚裡,給了他一點粗糧和一壺水。不是出於善意,而是因為不想惹麻煩——如果他死了,也和他們無關。
萊昂在那裡躺了三天。
第三天夜裡,他終於能自己坐起來。傷口潰爛、發炎,疼痛像是某種無聲的審判,一刻不肯放過他。他撕下衣服的下擺,咬著牙把傷口重新包紮,動作笨拙而粗暴。
那時候,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
他活下來了。
不是因為強大,也不是因為幸運。
而是因為——他還不值得被世界認真對待。
這個認知,比疼痛更刺人。
他離開那座城鎮,用最不起眼的方式混進人群。沒有名字,沒有來歷,只是一個臉色蒼白、走路略顯跛的年輕人。他替人搬貨、清理馬廄、在酒館後廚洗盤子,用勉強能換到一餐的勞力,換取活下去的資格。
夜裡,他會躲在倉庫或橋下,偷偷練劍。
沒有劍。
只有一根撿來的木棍。
他一遍又一遍地揮動,按照記憶裡導師教過的姿勢,修正步伐、調整重心。每一次失誤,他都記得很清楚;每一次稍微順了一點,他就反覆重來。
可不管怎麼練,他都知道。
他慢。
他的身體反應慢,力量慢,連理解動作的速度都慢。
那些天賦好的人,只要看一次就能做到的事,他要摔上十幾次,才能勉強碰到邊。
他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沒得選。
有一次,他在酒館外練得太晚,被一名退役的老騎士看見。那人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嘲笑,也沒有讚賞,只是搖了搖頭。
「你這樣練,成不了騎士。」老騎士說。
萊昂停下來,喘著氣,沒有反駁。
他只是問了一句:「那要怎麼樣,才能成為騎士?」
老騎士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只回了一句:「要嘛有天賦,要嘛有命。」
說完,便轉身離開。
那天晚上,萊昂一個人站在原地很久。
他低頭看著自己因為長期勞作而佈滿繭的手,又想起父親倒下前的眼神。那不是期待,也不是遺憾,而是一種把所有希望都交付出去的平靜。
他慢慢握緊手中的木棍。
如果沒有天賦。
那他就只能把命,拿來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