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

在病牀上被親人圍繞，或是在加班途中倒下，被寫成「勞動模範」。

就算不行，最低限度，也該是「意外事故」那種模糊又體面的分類。

但我萬萬沒想到——

我，四十二歲，男性，單身，失業，存款不到五位數的廢材大叔，

人生最後一幕，居然發生在自家廁所。

而且，是馬桶。

事情要從那天晚上說起。

那是一個毫無特色的夜晚。

沒有流星、沒有預兆，連手機通知都沒有跳出什麼「你的人生即將結束」的提醒。

我只是單純地被尿意吵醒。

「嘖……」

我翻身坐起，看了一眼手機螢幕。

凌晨兩點十三分。

（再撐一下不就好了嗎……）

這種想法只維持了三秒。

下一秒，我已經認命地下牀，踩著那雙穿了七年的拖鞋，拖著沒什麼未來的身體，走向廁所。

廁所的燈一打開，白光刺得我眯起眼。

熟悉的洗手檯。

熟悉的鏡子。

還有那個——

陪伴我多年、比任何人都瞭解我作息的老舊馬桶。

「唉……」

我坐下的瞬間，忍不住嘆了口氣。

（人生啊。）

工作沒了，朋友也散了。

父母不敢多問近況，只會在電話那頭假裝若無其事。

而我呢？

每天最大的成就，就是準時起牀、準時睡覺，沒有餓死。

就在我沉浸在例行性的自我厭世時——

「……？」

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從馬桶底部傳來。

不是沖水聲。

不是水管聲。

而是一種——

低沉、持續、像是某種巨大機械在深處甦醒的聲音。

「嗡——」

我愣住了。

（等等，我還沒沖水吧？）

聲音越來越大。

「嗡嗡嗡——」

水面開始震動。

「喂喂……？」

我下意識地想站起來，但——

來不及了。

---

一股無法理解的吸力，從馬桶深處爆發。

不是誇飾。

是真的「吸」。

就像整個世界突然決定，要把我往下拉。

「等、等一下——？！」

我連褲子都還沒來得及拉好，身體就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往下扯。

視野翻轉。

重力消失。

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在尖叫。

「這是什麼鬼——！！」

馬桶裡不該存在的黑暗，像是張開了嘴。

（不對不對不對——）

（這不科學！！）

我試圖抓住任何東西。

洗手檯。

牆壁。

甚至空氣。

但全都沒用。

「啊啊啊啊啊啊——！！」

最後一刻，我腦袋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如果明天上新聞——）

（標題會不會寫：

「中年男子死於不明馬桶事故」啊？！）

然後。

世界，黑了。

---

再度有意識的時候，我並沒有立刻「醒來」。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醒著。

沒有光。

沒有聲音。

沒有身體的輪廓。

只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像是被什麼東西包裹著，溫暖、黏稠，又有點安全。

（……我還活著？）

這個念頭剛浮現，就被另一個更恐怖的可能性壓了下去。

（不對。）

（這感覺……）

（是不是太像——）

我試著動。

完全動不了。

試著張嘴。

沒有聲音。

（靠。）

（不會吧。）

（我該不會——）

下一秒，整個世界忽然開始「擠壓」。

不是痛，但很強烈。

像是被一股力量硬生生往外推。

然後——

光。

刺眼到讓人想流淚的光。

空氣瞬間灌進來，冰冷又陌生。

「哇啊啊啊啊啊——！！」

一聲洪亮到不行的哭聲響起。

（……？）

（等等。）

（這不是我想發出的聲音。）

我想閉嘴，但哭聲完全不受控制。

有人把我抱了起來。

手掌粗糙，卻溫暖。

「生了、生了！」

「是個女娃！」

我腦袋瞬間當機。

（……女？）

（等等。）

（女？？？）

這個資訊過於衝擊，導致我連內心吐槽都卡頓了。

「哇啊啊啊——！」

身體再次用哭聲表達抗議。

（不對不對不對，先冷靜。）

（轉生、異世界、性別改變……）

（這種設定我明明在小說裡看過一堆。）

（但為什麼真的發生在我身上啊？！）

---

時間，在這之後變得模糊。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

只知道——

我確實「活著」，而且是以一種非常小、非常無力的形式。

我喝奶。

被換尿布。

被抱著搖。

每次我想吐槽，發出來的都只有：

「啊——」「咿——」

（可惡……）

（我上輩子好歹也是大叔，現在居然連說話都不行。）

更慘的是，我慢慢發現了一件事。

這裡的環境——

很破。

牆壁是木頭和泥土混在一起。

風一吹就會發出「咯吱」聲。

晚上冷得要命，白天又悶得像蒸籠。

抱著我的女人，是我的母親。

她的手有繭，身上有泥土和汗味。

但動作很輕。

男人坐在一旁，話不多，背卻彎著。

（……農村？）

我在心裡慢慢拼湊現狀。

（不是王宮。）

（不是貴族。）

（連冒險者家庭都不像。）

這個結論，讓我瞬間感到一陣寒意。

（等等。）

（我該不會——）

（轉生到比上輩子還慘的地方了吧？）

---

幾天後，我聽懂了自己的名字。

「莉亞。」

母親這樣叫我。

聲音很溫柔。

（莉亞啊……）

（聽起來倒是挺可愛的。）

我低頭——

不對，我還不能低頭。

但我能感覺到。

身體很小。

很輕。

而且——

（……）

（真的變成女孩子了。）

那一刻，我的內心只有一個感想：

（完了。）

（這人生重開，難度也太高了吧。）

---

夜晚。

我被放在簡單的木牀上。

屋頂有縫，星光從外頭灑進來。

我盯著那點微弱的光，第一次真正開始思考。

（我死了。）

（而且死得很丟臉。）

（現在轉生了。）

（地點：異世界農村。）

（身份：女嬰。）

（資源：幾乎沒有。）

（這什麼地獄開局。）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崩潰。

但奇怪的是——

在那片黑暗裡，我卻慢慢冷靜下來。

（……算了。）

（反正上輩子也沒混多好。）

（這輩子……）

我看著星光。

（至少，別再被馬桶吸走就好。）

就在這個念頭浮現的同時——

我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意識，逐漸遠去。

而屬於「廢材大叔」的靈魂，

就這樣，

在異世界的泥土與星光之間，

開始了第二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