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意识挣扎着,一点点重新链接现实。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传来某种持续的、细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个勤劳的钟表匠正在不远处修理一只古董座钟。

其次是嗅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机油和某种金属被加热后特有的淡淡焦糊味......嗯,是“家”的味道无疑。

最后,才是触觉。星期天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坚硬但还算平坦的表面上,身上盖着一层粗糙且带着霉味的毯子。

“额啊......”

于是沉吟一声,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B-7避难所那熟悉的水泥天花板,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一盏节能灯,正散发着昏黄的光,将整个地下室照得如同透光的蜜饯罐。

星期天动了动手指,一种久违的、仿佛全身骨头都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回去的酸痛感,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传来。他知道,这是魔力被彻底抽空的后遗症。

“扑通——”

星期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刚一用力,眼前就一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只能重新躺回去,大口地喘着气。

他感觉自己的胃像一个被拧干了的海绵,正发出阵阵空虚的、火烧火燎的抗议。

星期天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身体的反应告诉他,至少有两三天。

“咔哒。”

那个细微的声音又响了一下,这一次,离自己很近。星期天费力地转过头。

他看到了小吉。

那个由他亲手创造出来并重新命名的、银白色的、圆滚滚的小家伙,正停在他的床边。

脑袋里的屏幕,它那双蓝色的电子眼一眨不眨,似乎是在专注地研究着什么。

顺着看过去,它的两只小巧机械臂,正捧着一个东西——一个深棕色封皮的、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的硬壳笔记本。

“......!!”

星期天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他的大脑,那台因为长时间休眠而运转缓慢的古董计算机,花了足足五秒钟,才从记忆的深处,调取出了关于那个笔记本的信息。

那是自己苏醒后不久,从一处被冰封的书店废墟里找到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但自己还是如获至宝。

因为在那个除了生存就再无他事的、孤独得能把人逼疯的漫长岁月里,自己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哪怕那个对象,只是一本不会说话的沉默本子。

在尚未像如今这般麻木之前,自己在上面写了很多东西。写对这个核冬天地球的看法,写对那些早已消失的人类的困惑,写对未来的、毫无根据的幻想。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一些只有在永恒的孤独中,才会滋生出来的、属于一个少年曾经最私密、最羞耻的、关于“伴侣”,“生活”......甚至“死亡”的感觉。

那些文字,是他写给自己看的,是他用来对抗虚无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们会被第二个“人”看到。

而现在,小吉正用它那双纯洁无瑕的蓝色大眼睛,一页一页地、认真地“阅读”着他的黑历史。它的机械手指以一种稳定的频率,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那些脆弱的纸页,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头顶上,那个全息投影装置甚至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将他那些现在看来矫情又中二的文字,以像素块的形式,实时转译、显示在空气中。

【......她有一头柔软的、像云一样的长发,眼睛是夏日雨后天空的颜色。她喜欢脐橙,所以会给我做一个热气腾腾的脐橙派,在我们用木头和石头搭成的小屋里......】

星期天感觉自己的脸颊,正在以一种不受控制的速度升温。一种比魔力耗尽带来的虚弱感更加强烈的、名为“羞耻”的情绪,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地印在了他的神经上。

“把它......还给我。”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缺水而沙哑得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

小吉闻声,停下了翻页的动作。它转过圆滚滚的身体,屏幕里那双蓝色的大眼睛望向他。它头顶的全息投影立刻切换了内容。

【创造者,您醒了。根据我的生命体征监测,您已沉睡地球时间72小时14分钟。您的心率过低,血糖水平严重不足,建议立即补充能量和水分。】

它完全没有理会星期天的要求,而是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绝对客观的语气,报告着他的身体状况。

然后,它又转回头,似乎打算继续它的“阅读”事业。

“我说了,把它还给我!”星期天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伸出手,试图把那个笔记本从它手里抢过来。

但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现在的力气,可能连一只小老鼠都打不过。

“嗡~”

小吉只是轻轻地往后挪动了半米,就轻易地躲开了他的“攻击”。

【检测到您的情绪波动异常。肾上腺素水平正在升高。这不利于您的身体恢复。】

小吉投影的文字再次切换。

【根据新增资料库分析,这种现象通常与“领地意识”或“隐私暴露”有关。】

星期天放弃了。他重新躺回床上,用一只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他现在只想立刻昏过去,或者祈祷一场小规模的地震把这个避难所给埋了。

【“伴侣”:在多种人类社会结构中存在的、基于情感或契合度而形成的一对一稳定关系。】

而在星期天根本看不到的缝隙之间,小吉的投影内容依旧继续变化着,它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他汇报自己的学习成果。

【“理想”:一种对未来状态的主观期望。根据您在这本‘日志’中的描述,您的理想伴侣模型具有以下几个关键特征:1、具备烹饪技能(特指脐橙派);2、拥有特定的外貌特征(云状长发,蓝眼睛);3、 居住环境偏好为自然材料构建的独立建筑。】

“......你闭嘴。”闻言,星期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然而好学的小吉并没有放过他。

【分析中......无法理解“云状长发”的具体形态。资料库中,“云”为地球大气中水蒸气凝结物,其形态多变,不具备固定的纤维结构。请求提供更精确的数据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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