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薇拉的哭泣终于停歇了。

但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那些眼泪在极北的低温下迅速凝结,把我的大衣胸口部分冻成了一块硬邦邦的冰甲。

“……那个,能不能先放开我?”

我戳了戳怀里那个还在一下一下抽噎的小脑袋。

“我有点……喘不过气。”

“……不放。”

艾尔薇拉的回答依旧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经过刚才那一轮宣泄,她似乎不仅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产生了类似雏鸟认母的固执。

她把那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抬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然后……

把整张脸再次埋进我的围巾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味道……好闻。”

“安心的……味道。”

看着她这副把这里当成了永久巢穴的架势,我感受到了身后两道几乎要将我的后背烧穿的视线。

不用说,那是来自贝娅特丽克丝和艾拉的死亡凝视。

为了防止这两位护法在下一秒做出什么把艾尔薇拉强行拔下来的过激举动……虽然我很想,但大概率会引发新的暴风雪。

我只能叹了口气,拖着身上这个沉重的挂件,继续向遗迹深处走去。

“……继续带路吧。”

我有些艰难地迈着步子。

“去那个……呼唤我的地方。”

穿过那些如同墓碑般矗立的冰封建筑,我们来到了城市的中心广场。

那里伫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

通体由黑色的玄武岩砌成,与周围晶莹剔透的冰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散发着古老而压抑的气息。

然而,通往宫殿大门的必经之路上,并不是坦途。

“轰隆!”

随着我们的靠近,一阵沉闷的机关运作声响起。

广场两侧,原本看似只是装饰用的十二座巨型雕像,表面的积雪开始震颤,抖落。

那是一尊尊高达五米的古代魔导守卫。

它们没有五官,只有光滑如镜的面部,手中握着足以劈开城墙的巨型石剑。

虽然已经沉睡了数万年,但那股瞬间锁定了入侵者的杀意,依然凌厉得让人皮肤刺痛。

“……是无貌者。”

贝娅特丽克丝的手瞬间按在了剑柄上,脚步一错,挡在了我的身侧。

“这是古代文明为了守护禁地而制造的战争机器。即使魔力耗尽,单纯靠物理机能也足以粉碎高阶魔兽。”

“而且……数量有点多。”

艾拉举起法杖,神情凝重。

整整十二尊。

它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将地面踩得轰鸣作响,扬起的雪尘如同一面移动的墙壁,向我们压了过来。

我停下了脚步。

看着前面那混乱,嘈杂,且尘土飞扬的战场预备役。

我真的很累。

身上挂着一个人,腿上穿着紧身袜,靴子也很重。

如果还要让我像个猴子一样在这些大石头块中间躲来躲去,那我宁愿现在就回马车睡觉。

而且……

我看着那漫天扬起的雪尘。

“……会弄脏衣服的。”

我把下巴缩进围巾里,发出了一声只有身边人能听到的轻声抱怨。

“真麻烦。”

仅仅是这两个词。

对于正处于极度想要表现自己,极度想要证明自己比怀里那个爱哭鬼更有用的年纪的的两位护卫来说……

这无疑是最高级别的肃清令。

“……听到了吗,史密斯。”

贝娅特丽克丝缓缓拔出了长剑。

那一瞬间,她身上那种骑士的正直与沉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为了主人可以屠尽一切的冰冷狂气。

“大人说……麻烦。”

“听到了。”

艾拉微笑着,手中的法杖顶端,开始凝聚起并不圣洁,而是极其狂暴的光元素。

“也就是说……这些破铜烂铁,挡住了大人的视线,还试图用灰尘弄脏大人的裙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火花四溅。

既然在取暖和撒娇这件事上输给了那个不懂规矩的艾尔薇拉。

那么……

在扫除障碍这件事情上,如果不做到完美,她们还有什么脸面自称为莉莉安娜大人的剑与盾?

这不仅仅是战斗。

这是为了争夺谁才是最有用守护者(工具人)的尊严之战!

“我负责左边六个。”

贝娅特丽克丝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并没有多余的吼叫。

她就像是一道银色的闪电,无声地切入了那群庞然大物之中。

极意,静默斩。

那是她从我给的那本手稿里悟出的招式。

摒弃一切花哨,只追求极致的速度与精准。

我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挥剑的。

只听到一阵像是冰层裂开的细微咔嚓声。

最左边的那尊巨像,膝盖关节处突然错位。

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还没倒下,头颅就已经被切了下来。

轰然倒地。

而与此同时。

“光啊……在那位大人的注视下,任何不洁之物都不允许存在。”

艾拉轻声吟唱着。

这不是治疗术,也不是防御术。

而是她在魔武祭上展现过的那种将光压缩到极致……

神圣光炮,贯穿式。

“咻!”

六道细若游丝,却亮得刺眼的光束,如同手术刀一般,精准地洞穿了右侧六尊巨像的核心动力炉。

没有爆炸。

没有碎片乱飞。

因为艾拉记得我说过“会弄脏衣服”。

所以,她刻意控制了魔力的输出,选择了最干净与最环保的……

内部熔毁。

那六尊巨像保持着举剑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几秒钟后,它们眼部的红光熄灭,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空壳,静静地伫立着,化为了无害的路障。

战斗结束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短。

从我抱怨那一句话开始,到最后一尊巨像倒下,大概只过了不到半分钟。

我站在原地,连脚都没有抬一下。

风雪静止。

贝娅特丽克丝甩去剑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优雅地收剑归鞘。

她转过身,向我行礼,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快夸我”的期待。

艾拉也放下了法杖,小跑着回到我身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莉莉安娜大人!没有灰尘飞过来哦!我都挡住了!”

我看着这两个为了我而变成拆迁办主力的少女,又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因为巨大的动静而吓得把脸埋得更深的艾尔薇拉。

“……做得不错。”

我给出了肯定的评价。

“路平了,很好。”

得到夸奖的两人,脸上瞬间绽放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之前的嫉妒似乎在这一刻被我很能干的优越感冲淡了不少。

我们继续前行。

走过那些巨像的残骸,终于来到了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前。

按照常规的探险小说套路,这种门肯定需要什么复杂的钥匙,或者是要解开什么古老的谜题,再不济也要输入庞大的魔力。

“要暴力破拆吗?”

贝娅特丽克丝把手按在门上,试了试硬度,认真地提议道。

“我可以尝试用那个吃剩的光球炸开。”

艾拉也跃跃欲试。

“……别那么野蛮。”

我无奈地制止了她们。

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主要是炸开门会有很多碎石子,容易划破我的靴子。

我走上前。

因为双手还要托着艾尔薇拉,防止她滑下去,我并没有手去推门。

我只是站在门前,稍微释放了一点怀里《无名之书》的气息。

“……芝麻开门?”

我随口念了一句前世的经典咒语。

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没抱着能打开它的希望。

可是……

就在下一秒。

“嗡!”

那扇封印了数万年,连极北的风雪都无法侵蚀分毫的大门。

在感应到那股源自混沌的熟悉魔力波动的瞬间。

像是见到了离家已久的主人归来。

没有任何的阻碍,也没有任何的机关陷阱。

它极其顺滑地……无声无息向两侧滑开了。

仿佛是在恭敬地弯腰行礼。

“……哎呀。”

一直跟在最后面划水的克洛伊,此时从阴影里探出头来,吹了个口哨。

“看到了吗?”

她拿着一个小本子,一边记录一边啧啧称奇。

“连这这种没有生命的死物……都知道在姐姐面前要滑跪呢。”

“看来……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姐姐进不去的门,也没有姐姐撬不开的锁。”

她那意味深长的语气,让旁边的贝娅特丽克丝和艾拉莫名红了脸。

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天晚上……

更衣室里那扇被反锁的门,以及某种心扉被强行打开的感觉。

我没理会她们的奇怪脑补。

门开了。

里面,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漫长阶梯。

而在阶梯的尽头,一股令我怀里的书本疯狂震动的气息,正隐隐传来。

那不是冷。

那是一种……炽热。

【火之乐章】。

在这极寒的冰封之地,竟然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走吧。”

我迈步踏入黑暗。

“去看看……把这里变成地狱的罪魁祸首。”

而在我怀里,一直没有说话的艾尔薇拉,忽然收紧了手臂。

她的身体在颤抖。

因为她感觉到了……

那是她曾经最渴望,却又最恐惧的……

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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