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者说她)猛地想站起身寻找出路,眼前却骤然一黑,仿佛整个意识被无形巨手强行摁回躯壳深处。
精神世界陷入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紧接着,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灵魂本身的、撕裂与重组的剧痛轰然爆发。这痛苦远超肉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每一个意识碎片都被打散,又在某种不可抗力的作用下被强行拼接
。她发不出声音,也做不出任何动作,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被碾碎又重塑,如同被投入无形的熔炉。
“啊——!” 这声呐喊只存在于死寂的精神领域,是灵魂无声的尖啸。
不知过了多久,是痛苦已然麻木,还是意识在极致的折磨下学会了忍耐。
就在这混沌的煎熬中,一点微光如迟来的救赎般浮现。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不属于希洛尔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她的识海。
场景是熟悉的龙皇书房。小小的、视角不高的“埃莉诺”蹑手蹑脚地靠近正在批阅奏折的奥里尔,然后猛地伸出小手,从后面捂住他威严的眼睛,用稚嫩清脆的嗓音调皮地问:
“猜猜我是谁?”
奥里尔先是一愣,随即低沉地笑了几声,充满了纵容与宠溺:
“我猜……是赛琳姐姐,对么?”
“不对不对!你猜错啦,哈哈,是我,是埃莉诺呀!” 小女孩得意地松开手,蹦跳着转到父亲面前。
“哈哈,原来是爸爸的小埃莉诺呀。来,这个给你,当作你成功偷袭爸爸的奖励。”
奥里尔摊开一直握着的拳头,掌心躺着一枚做工极其精巧的白色小玉佩,上面雕刻着露希芬恩家族的徽记。
小埃莉诺好奇地拿过玉佩,对着窗外透进的阳光仔细瞧着,眼睛亮晶晶的,然后甜甜地扑进父亲怀里:“谢谢爸爸!”
场景转换到充满阳光的卧室。小小的埃莉诺跑到正在擦拭瓷器的女仆赛琳身边,拽着她的裙摆:“赛琳姐姐!”
赛琳温柔地回头,看着她家的小公主:“嗯?怎么啦,埃莉诺?”
“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吧!”
“好啊。” 赛琳放下毛巾,眼神里满是宠爱。她转身面对墙壁,开始倒数:“1… 2… … 12!”
数完后,赛琳假装费力地寻找,目光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那个巨大的衣柜——衣柜门缝下,露出一角熟悉的裙摆,另一侧却空荡荡的。
她心里了然,却故意提高音量:“埃莉诺你在哪儿呀?你藏得太好了,我找不到呢!”
“我在这儿呢!” 衣柜门“砰”地被推开,小埃莉诺顶着一头沾着细绒的乱发,从一堆衣服里兴奋地跳出来,旁边还有一个刚刚失效的、用于隐藏气息的淡蓝色结界光晕。“赛琳姐姐,我厉不厉害!”
温暖的色调骤然褪去,被阴冷、压抑的黑暗取代。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铁锈的混合气味。希洛尔通过埃莉诺的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被诡异红光笼罩的祭坛。
一个身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站在那里,目光赤裸而贪婪地打量着被束缚在祭坛中央、不断挣扎的小埃莉诺。
“你是谁!我爸爸呢!你再不放了我,我爸爸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埃莉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维持着公主的威仪。
“呵……” 黑衣人发出低沉沙哑的笑声,缓缓逼近,“小丫头,知道伟大的深渊之主、阿比瑟拉斯陛下吗?放心,你很快……就能沐浴在深渊的荣光之下,这是无上的恩宠。”
“不要!你走开!”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身体。
就在黑衣人伸手触碰埃莉诺额头的刹那,或许是挣扎的惯性,或许是黑衣人故意的展示——那宽大的兜帽微微向后滑落了一瞬,露出了其下隐藏的容颜。
尽管光线昏暗,尽管那张脸上可能带着与平日迥异的冰冷与疯狂,但埃莉诺(以及此刻共享记忆的希洛尔)绝不会认错——那张脸,赫然就是深渊的领主,希洛尔·阿比瑟拉斯的生父,马尔科姆·阿比瑟拉斯!
“不——!!这不可能!!” 埃莉诺(希洛尔)尖叫着从床榻上惊坐而起,额头上布满冷汗,胸口剧烈起伏。
那段被强行植入的记忆,尤其是最后那张脸带来的冲击,让她(他)的灵魂都在颤抖。
“埃莉诺殿下,您醒了?”
一直守候在旁的赛琳立刻上前,声音带着关切。
“您做噩梦了吗?还是……想起来什么了?”
“我…我到底是谁啊?” 埃莉诺(希洛尔)的声音颤抖着,赤红的瞳孔中映出赛琳温柔却坚定的面容。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在记忆风暴中迷失的船,而赛琳是唯一的灯塔。
赛琳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缓缓跪坐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埃莉诺齐平。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埃莉诺想起,小时候每次她害怕躲进衣柜时,赛琳总会这样蹲下来,轻轻拨开遮挡视线的衣服,柔声说:
“殿下,我找到您了。”
此刻,赛琳的目光一如往昔,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清澈:
“您是我们露希芬恩的公主殿下,埃莉诺。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永远是。不用怕,龙皇陛下就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再伤害您分毫。”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埃莉诺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她想起自己趴在赛琳膝头听故事午睡的温暖,想起练剑摔倒后赛琳一边为她包扎一边偷偷抹去心疼的眼泪,想起每次被父皇责备后,赛琳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蜜饯安慰她……这些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比那些关乎身份真相的残酷记忆更具力量。
它们属于“埃莉诺”,是这具身体本能般熟悉和依赖的温暖。眼泪终于决堤,埃莉诺仿佛卸下了所有属于希洛尔的骄傲与挣扎,像一只受惊归巢的幼兽,毫无防备地扑进赛琳张开的怀抱,嚎啕大哭起来。
“赛琳姐姐!” 这声呼唤包含了太多委屈、恐惧和失而复得的依赖。
埃莉诺自出生便未曾见过母亲,是赛琳给了她亦仆亦母的守护。她此刻无比确信,这个怀抱是她可以绝对信任的港湾。
她甚至能想象,当年自己被深渊势力掳走,奥里尔陛下在前线击退外侵种,两年后归来却发现珍爱的女儿不知所踪,该是何等的震怒。
宫殿上下,尤其是贴身女官赛琳,定然承受了巨大的责难。
但这一切,赛琳从未向她提及,只是将所有的担忧与后怕都深埋心底,化作如今更紧的拥抱和无声的安慰。
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两个灵魂的战争似乎暂时平息。身体的记忆战胜了意识的抗拒,埃莉诺或许还没有完全接受“公主”的身份,但她开始愿意相信这份源自血脉与陪伴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