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哺育人类的太阳光芒透过巨大的观景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

悬浮光屏上，关于“磐石星域污染区探机初步分析报告”的报告无声滚动，旁边几个较小的窗口则不断闪烁着加密通讯请求和新文件抵达的提示符，其中几个标注着红色的《紧急信函》。

洛熙靠在宽大的指挥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微隆的小腹上轻轻画着圈。

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卫祯走了进来，手里没像往常一样端着点心或饮品，表情是罕见的严肃。

他几步走到洛熙桌边，将一份刚刚解密的文件投射到主屏旁边。

“不出所料，”卫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怒意，“那群老顽固绕过爸他们几个，私下串联了。动作比预想的还快。”

光讯标题赫然是：《关于提请元老院审议洛熙大将任职资格的紧急动议（联署草案）》。

洛熙的目光扫过那冗长的标题，落在发起人名单上。几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都是之前会议上对她反对最激烈、眼神最不友善的“元老派”人物。

“理由？”洛熙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只是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老调重弹。”卫祯嗤笑一声，手指划过文件内容，“核心就两点：第一，质疑你决策的激进与冒险，将联邦宝贵资产（指那些拥有公民权的AI和探机）投入未知险境，罔顾安全条例。第二……”

他顿了顿，看向洛熙，眼神复杂：“他们翻出了你母亲艾尔姬女士的档案。

“攻击点在于，‘联邦海军大将之位，由非纯血人类担任，其基因构成可能对绝对理性与忠诚的军事决策产生不可预知之干扰，尤其在涉及人类文明存续之重大危机时刻’。

“他们质疑你的纯粹性，认为你的血统不够纯净。”

“血统？”洛熙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血红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丝凌厉的锋芒闪过。

她想起母亲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想起她跨越星海投身科研的身影。

就因为母亲来自新开拓星区，是经过基因调整才与父亲结合的原住民后代？这也能成为攻击她的武器？

“他们……就只会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吗？前线吃紧，他们在后方搞血统论？”

“更恶心的是，”卫祯补充道，语气阴沉，“他们刻意模糊了时间点，把咱妈几十年前的基因背景和你现在的指挥能力、决策关联起来，暗示可能存在‘非人类’的倾向或弱点。

“这份联署草案正在小范围流传，试图裹挟更多摇摆派。元老院那边，已经有人表示关切了。”

这不仅仅是政治斗争，这是对洛熙存在根基的否定，对她母亲、对她家庭的侮辱。

磐石星域的压力如同悬顶之剑，后方射来的冷箭又淬着毒液。

她感到一阵窒息，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帮混蛋……”她低声咒骂，试图调动脑插接入海军内部网络查看更详细的情报流，但纷杂的思绪和几天没好好休息导致的不适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眼前的星图和光屏上的文字开始模糊、旋转。

“小熙？”卫祯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绕过桌子半跪在她身边，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紧握的拳头，“脸色怎么这么白？哪里不舒服？”

洛熙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但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卫祯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过来，她紧绷的神经像被拉得太久的弓弦，在这一刻终于承受不住，“嗡”的一声断了。

“老卫啊……扶我去床上。”洛熙说道。

卫祯扶着她到床边，她身体一软，意识不受控制地沉入了黑暗，头轻轻靠在卫祯坚实的肩膀上。

“小熙？！”

卫祯的惊呼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接着，她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小心地抱起，放在了办公室附设休息间柔软的床上。卫祯似乎给她盖上了薄毯，焦急地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手指探着她的脉搏和额头。

但洛熙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

刺鼻的廉价香薰味混杂着后台陈旧的灰尘气息，猛地冲入鼻腔。不再是司令部办公室冷却液和金属的味道。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经过劣质音响放大后有些失真的电子音浪前奏，还有幕布外传来的、如同海潮般起伏的、模糊而巨大的喧嚣声。

洛熙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休息间柔和的光线，而是一片昏暗、杂乱、堆满各种线路和简陋道具的后台角落。

一道厚重的、略显破旧的深红色幕布将她与外面那个喧嚣的世界隔开。

幕布的缝隙里，泄露出令人心悸的、五颜六色的炫目灯光，疯狂地闪烁着，切割着后台的昏暗。

她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穿着一套在自己眼中暴露得有些扎眼的演出服。

不过好像在偶像里面算正常的。

银白色的材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金属光泽，点缀着闪烁的灯带。

裙摆是蓬松的小短裙。

脚上是一双不太合脚、鞋跟细得吓人的亮银色高跟鞋。

这……这是哪里？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几个同样穿着夸张服饰、画着浓妆的伴舞女孩挤在一起小声说话，表情紧张又兴奋。

一个挂着工作牌、满头大汗的现场导演正对着通讯器低声咆哮：“灯光！追光跟上主舞台C位！音响组！人声！人声再推大一点！压过伴奏！”

记忆的碎片轰然涌入脑海。

四年前。

开拓历0664年初。

木卫二次级城市，一家中型演出厅。

这是她……不，是偶像洛熙职业生涯第一次登上千人规模的正式舞台！

不再是那个顶天只有百来人的小偶像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发出几乎要盖过外面音乐的“咚咚”声。

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水，黏腻腻的。

她感觉自己的腿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那细高的鞋跟仿佛随时会折断，让她摔个四脚朝天。

哎我去我怎么慌得一比？

哦原来是我忘了该唱啥了，那没事了。

歌词是什么来着？第一句……第一句到底是什么？！

副歌部分的走位……是先向左三步然后转身，还是先抬右手？

台下到底有多少人？他们会不会喝倒彩？会不会扔东西？

压力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在压力下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幕布的缝隙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拨开了一点。

是卫祯。

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临时借来的黑色后台工作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的脸上也带着奔波和熬夜的疲惫，穿过杂乱的道具和忙碌的工作人员，快步走到洛熙身边。

“老卫……”洛熙的声音带着哭腔，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慌，“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卫祯没有像平时那样打趣她，也没有说任何大道理。

他伸出手，干燥温暖的手掌紧紧地包裹住洛熙冰凉颤抖的小手。

“老洛，你怕什么？月初的演出不是挺成功的吗？”卫祯的声音不高。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洛熙慌乱的眼睛：“别慌，冷静下来，想想一会演出结束，咱俩还要去吃庆功宴呢。”

洛熙愣了一下，她想起来之前约定好要去吃木卫二特色深海鱼火锅，脑子里的紧张被冲淡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口水流了出来。

“嘿嘿，就知道你馋。”卫祯笑了出来。

“别闹，你说得我都饿了。”洛熙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要唱什么了，也想起来之前训练的舞步。

卫祯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舞台侧翼灯光控制台旁边的一个位置。“一会你记住，我就站那边。你要实在紧张，就当是唱给我一个人听的，就像我们在排练室里那样。”

洛熙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对着卫祯说：“……干他娘的！拼了！”

“这就对了！”卫祯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他用力拍了拍洛熙的肩膀，然后迅速退回到侧幕他指定的位置，朝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就在这时，外面震耳欲聋的前奏音乐骤然一停，现场导演嘶吼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洛熙，准备上场！灯光准备！三！二！一！走你！”

厚重的幕布，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和炫目的追光灯中，轰然拉开！

强光瞬间吞没了洛熙。

上千道目光如同灼热的探照灯聚焦在她身上，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眼前再次一花，但是她一点也没慌张。

训练过无数次的歌喉和舞步是值得信赖的。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侧幕那个熟悉的身影。

卫祯就站在灯光控制台旁。

洛熙冲着卫祯笑了笑，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自信过。

她遵从着身体里排练了千百次的肌肉记忆，猛地抬起手臂，一个利落的转身，在追光灯的笼罩下，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麦克风吼出了第一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