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又失神了多久?
莉迪亚没有手表可看,她把头仰起,视线所及的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生机。
莉迪亚又看得失了神,当然不是因为这一成不变的天穹,她常常陷入这样的状态,毕竟希望的迷茫从小便与她相伴,她擅长思考,或者说擅长胡思乱想,直到大脑放空,难熬的时间便悄然流逝了。
阳光突然消失,莉迪亚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紧绷着的男人的脸。
“莉迪亚......去取一箱弹药”,男人开口命令道。
没有语言的回应,莉迪亚歪着头避开长官,拿起枪,快速起身离开了座位-她垫在屁股下的防水布包,朝着战壕的另一侧走去。
她曾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生活虽说不上奢靡,但也与她身边的这些士兵不是同一个阶层的。
而她现在穿着毫无美感的深绿色军大衣,昂贵的金线礼服中裙被一道道竖着的裂隙裁开,宛如拉丁雇佣兵的切口服装,透过裂隙能看到里面的深色打底裤,男人的军靴替代了优雅的高跟鞋和舒适的小皮鞋,这一切都只为在泥泞中跑得更快,尽可能比子弹更快。
在这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并不缺乏保家卫国的巾帼,但如莉迪亚般投入最前线,拿着步枪冲锋陷阵的,恐怕整个军区都找不到其他人。
“一箱子弹,5毫米口径的那种”,莉迪亚看着军械库里狼吞虎咽的两人,他们的面前摆着一碗看不出食材的糊糊,感受不到任何热量,若是记者看到了,恐怕能写好几篇文章去动员城里的小资产阶级购买战争债券。
瘦小的士兵拎起一个金属箱子,吃力地交到莉迪亚的手上,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他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莉迪亚小姐,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得了吧,巴西尔,死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莉迪亚可没有心思回应对方的赞美,她没有过多停留,单手拎起弹药箱,往来的方向走。
况且莉迪亚目前也算不上美丽,至少对于她自己而言,好几个星期没洗过澡,浑身泥泞的她跟贫民窟里的娼妓没什么区别,有可能还要更糟。
“莉迪亚!我不会放弃的!”巴西尔的喊声从身后传来,但未能激起莉迪亚心中的一丝涟漪。
快速回到班区,其他七名士兵已经伫立于此,班长叉着腰,和其他人一样神色凝重。
“莉迪亚,把弹药给大家分一下,然后听简报”,班长下令说,他今天不再如以往般游刃有余,时不时抬起左手看表,仿佛他的时间和发条的力量一样,都在随着“滴答声”悄然流逝。
大家拿出空的弹匣,开始熟练的压入子弹,于此同时,班长也开始了他的简报时间:
为了阻止敌人成功向帕拉卡利瓦方向集结,第274.旅四个营的兵力要再次发动进攻,不惜一切代价阻滞敌人,并迫使敌人放弃进攻帕拉卡利瓦,作战计划和以前一样,但这次会有更强的支援火力,10分钟后开始进攻。
莉迪亚听罢,没有表露出更多表情,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迎接自己的命运-她从踏上战场之时就这样想。
虽然时间未到,但大家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祈祷,祈求主的怜悯,祈求生命,祈求存活。
莉迪亚最后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步枪,便拿起布包背在背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具,以确保自己不会死于愚蠢。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简短的,飓风要到来了-虽然她从未见过,但诗人们都这样说。
“祈祷!”
“吾主耶稣基督,我们的神,怜悯我们,阿门。”大家低声而同步,一股力量从心底升起,这是集体而非宗教的力量。
“准备!”
大家缩短了枪背带,打开保险,检查了枪膛与快慢机,确保一切备妥,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知何时,战壕的远处也传来了各种各样的人声,战斗要开始了。
“战士们,地狱再见”,班长说罢,吹响了哨子,士兵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跳上梯子往前冲锋,莉迪亚排在最后,隆隆的炮声从身后传来,迫击炮弹在远处的敌阵炸响,丝毫不亚于炮火准备的炮击支援鼓舞了战士们的斗志,大家都不惜一切地在无人区冲锋着。
交火突然发生了,在炮火中,敌人的重机枪突出长长的火舌,雨点般的子弹落到了冲锋的士兵身上,鲜红的血液滋润着黑色的土地,带来一丝妖艳的色彩。
莉迪亚扑倒在废弃的沙包后,探出头观察着前方的敌阵,两轮重炮轰击结束后,敌人似乎并未遭到太沉重的打击,重机枪撕裂着一切敢于离开掩体的士兵,他们实际上寸步难行。
......这可不行
莉迪亚用手挖掉一个沙包,形成一个凹槽,然后把枪放在凹槽里,瞄准、而后发射。
重机枪被突如其来的火力压制了,士兵们再次发出呐喊,跳出掩体朝着敌人射击并前进,一颗手榴弹被扔到了阵地内部,那挺重机枪被炸上了天,莉迪亚换了个弹匣,也离开掩体向前冲去。
突然,就在这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了莉迪亚,她猛的向右转身,随后瞪大眼睛,在视线的交汇点,一个看不清容貌的敌人举起了步枪,随后,扣动了扳机。
她瞬间感到天旋地转,天空变成了红色的,鼻腔渗入一丝泥土的香气,与刺鼻的硝烟。
......要死掉了呢
莉迪亚这样想着,她的结局要到来了,她的故事要结束了,生命中的不平等在这一刻消失了。
她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温柔的父亲与傲娇的母亲,牵着手带她玩耍的哥哥,爱笑而粘人的弟弟......
莉迪亚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睛,没有流出眼泪,没有挣扎,没有丝毫不甘
步枪的金属冰冷地贴着她的脸颊。紧接着,世界被巨大的静默吞噬,所有的炮火、呐喊和枪声都坍缩成了一个遥远而微弱的,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