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刚满十七，个子高挑，皮肤白得跟牛奶似的，两条黑亮的马尾辫总是扎得特别精神。小区里的人都喜欢叫她"绿坝娘"，因为超市招牌上三个大字"绿坝超市"，下面还有行小字"诚信经营"。其实她真名叫林小雨，父母在她十岁那年车祸去世了，留下这间小超市和一笔不多不少的存款。从那时起，小雨就开始学着做老板，白天上学，放学后和周末守店，寒暑假干脆全天营业。左邻右舍看着她长大，也帮衬着她长大。
"小雨，给我拿包盐。"王奶奶拄着拐杖慢慢挪进店里。
"好嘞，王奶奶，今天还是加碘盐吗？"小雨笑着从货架上取下一包，顺手塞进王奶奶的购物袋里，"这包我送您，您上回帮我修了那么多衣服，一直没机会谢您。"
"你这孩子，又乱花钱。"王奶奶笑着摇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我听说3栋的张老板全家出事了？警察来了好几趟。"
小雨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这已经是这周第二次有顾客提起这事了。三天前，3栋302的张老板一家四口被人杀了，7栋401的李家也发生了同样的惨案，一家五口无一幸免，除此之外，另一户人家也遭灭门。
"是啊，警察还在调查呢。"小雨轻声回答，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
那天晚上，小雨关了店，坐在收银台后面发呆。她想起张老板最后一次来买东西的情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体面的西装，但额头上有深深的皱纹，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他买了两瓶白酒，一包烟，结账时手都在抖。
"小雨啊，你说人活着图个啥？"张老板突然问她，声音沙哑。
小雨当时正忙着整理货架，随口答道："图个开心呗，家人平安，日子有盼头。"
张老板苦笑了一下："是啊，家人平安...有盼头..."他付了钱，拎着袋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背影特别落寞。
现在想起来，那可能是张老板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的小超市里。
第二天，小雨特意早起，把超市打扫得干干净净。她有个习惯，每次心情不好或者遇到难题，就会把店里擦得一尘不染。擦到玻璃门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门框角落贴着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印着"宏利财务，专业贷款，当天放款"的字样，下面是一个电话号码。
这种小广告小区里到处都是，物业清理了又贴，贴了又清理。但小雨记得，张老板出事前那几天，她总能在店门口看到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戴金丝眼镜，手里总拿着一叠这样的小卡片，在跟路过的居民搭讪。
小雨把那张小广告小心地撕下来，放进抽屉里。
傍晚时分，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走进店里，买了两包方便面和一瓶水。他低着头，不敢看小雨的眼睛，付钱的时候手指关节发白。
"你是不是住在7栋？"小雨试探着问。
年轻人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你...你怎么知道？"
"7栋401出事那天，我看到你在楼下徘徊了很久。"小雨说的是实话，那天她确实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在李家楼下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神情恍惚。
年轻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手里的方便面差点掉在地上。"我...我只是路过..."他结结巴巴地说，转身就往外跑。
"等等！"小雨喊住他，"你是不是认识李老板？他以前常来我这买烟。"
年轻人停住脚步，背对着小雨，肩膀微微发抖。"李老板...他是个好人。"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至少...他曾经是。"
小雨心里一动："你是说他后来变坏了？"
年轻人慢慢转过身，眼睛红红的。"你听说过'宏利财务'吗？"
小雨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小广告："这个？"
"就是他们..."年轻人咬着嘴唇，"李老板表面上是做家具生意的，背地里却在放高利贷。他...他害了我全家。"
小雨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坐在店里的小凳子上。年轻人名叫陈志明，25岁，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有个谈了五年的女朋友，本来计划今年结婚，但女友家提出了一系列要求：20万彩礼，市中心100平米以上的婚房，还要给女友的两个哥哥每人买一套房子！
"我父母为了给我凑钱，去找了'宏利财务'借钱。"陈志明的声音开始发抖，"他们说利息很低，手续简单，我父母都是老实人，眼睛又不好，根本没看清合同上那些小字...结果借了10万，一个月后变成了50万！"
小雨倒吸一口冷气："这太黑心了！"
"李老板就是'宏利财务'的幕后老板。"陈志明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们天天来我家催债，威胁要砍我父母的手脚，要烧我们的房子...我父母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头发全白了。"
小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张老板呢？3栋302的张老板，他跟这事有关系吗？"
陈志明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恐惧："你...你怎么知道？"
"直觉。"小雨说，"而且，我听说张老板在出事前，也经常去7栋。"
陈志明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张老板...他其实是李老板的合伙人。他们一起做高利贷生意，专门骗那些不懂法律、眼睛不好的老人..."
小雨的心跳加速了。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陈志明，你老实告诉我，这两家人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陈志明的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他站起来想跑，但小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别跑！如果你真的是凶手，现在自首还能从轻处理。如果你不是，你这样跑掉，警察一定会怀疑你！"
"我...我不想伤害任何人..."陈志明崩溃地蹲在地上，"我只是...我只是想保护我的父母。李老板和张老板说，如果还不上钱，就杀了我全家。如果我杀了他们全家，警察只会抓我一个，我父母就能活下来，不用还钱了，"
小雨的手在发抖，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以你杀了他们两家人？"
陈志明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不停地流："那天晚上，我带着刀去了7栋...李老板开门的时候很惊讶，他说'你怎么敢来？钱准备好了吗？'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然后，我去了张老板家------"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了："杀了张老板一家后，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女朋友家要那么多钱。如果他们不要那么多彩礼，不要那么多房子，我父母就不会去借钱，就不会遇到李老板和张老板，于是，我去了女友家------"
小雨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上来。她松开陈志明的手，慢慢退到收银台后面，悄悄摸出了手机。
"陈志明，你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吗？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小雨的声音很稳，"你父母如果知道你为了他们杀人，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看到你变成杀人犯啊。"
陈志明抬起头，满脸泪水："那...那我该怎么办？我...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三个警察走了进来。领头的是小区派出所的刘警官，他朝小雨点点头，然后对陈志明说："陈志明，你涉嫌参与3起灭门杀人案，请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陈志明没有反抗，顺从地站了起来。经过小雨身边时，他轻声说："谢谢你...至少现在我知道，我做错了。"
警察带走陈志明后，刘警官留了下来。"小雨，你怎么发现的？"
小雨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包括她注意到的细节：张老板死前的反常，黑衣男子在小区发小广告，陈志明在李家楼下的徘徊，以及他对"宏利财务"的了解。
"你这孩子，胆子太大了。"刘警官摇头叹气，"万一他当时伤害你怎么办？"
"我观察过他好几次了。"小雨说，"每次来买东西，他都避开人群，总是买最便宜的东西，眼神躲闪，但不像坏人。今天他提到李老板'曾经是好人'，我就确定他知道内情。"
刘警官拍拍小雨的肩膀："明天来警局做个详细笔录吧。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案子还不知道要拖多久。"
第二天，小雨去了警局。在那里，她了解到更多细节：陈志明的父母确实在宏利财务借了高利贷，合同上的利息条款用5号字体印刷，而陈志明的父亲有严重的老花眼，母亲则是弱视。李老板和张老板专门寻找这样的老人下手，利用他们的困境牟取暴利。
陈志明在审讯中交代了一切。他表示，杀完李家后，又去了张家，又去了女友家。作案后，他甚至回到自己家，给父母做了最后一顿饭，然后打算去自首。但看到父母吃饭时开心的样子，他犹豫了，想着再陪他们一天，结果就在小雨的超市暴露了。
一周后，案件告破的新闻上了本地报纸。标题是《17岁超市少女协助破获灭门血案》，记者采访了小雨，但她拒绝出镜，只说："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希望以后不会再有陈志明这样的悲剧。"
那天晚上，小雨关了店，坐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小区很安静，偶尔有居民散步经过，跟她打招呼。她想起陈志明父母得知真相后崩溃的样子，想起李家和张家失去亲人的痛苦，想起自己十岁时失去父母的感受。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有这么多伤害？为什么结婚要那么多钱？为什么有人会利用别人的苦难赚钱？十七岁的绿坝娘想不明白，但她知道，她的超市会一直开着，会继续倾听小区居民的故事，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每个人送去一点温暖。
第二天早上，小雨把"今日特价"的小黑板换了内容，上面写着："社区互助，法律咨询免费，每周六上午9点-11点，老城区法律援助中心律师驻点。"
她不知道这样做能帮助多少人，但至少，她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