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山丘的尽头，江桐看见了顾仙玉描述的湖泊。
湖边空无一物，湖水死沉地发绿，水面没有一丝波纹。
荒芜得江桐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这是观叶湖......”
他像在疑惑，又像在感叹。
顾仙玉走上前，小手轻轻拨开石碑上的藤蔓，观叶湖三个字体已经斑驳模糊。
下面还有几行小楷，江桐凑近看了看，不禁有些动容。
这片湖是一位修士与妻子在贫瘠的土壤上开凿的，妻死后，修士把她葬在湖底，挖出自己的心脏，让自己的心脏与她长眠。
修士用灵气维持生机，数年后，修士渐感时日无多，在湖边刻下碑文，跳进湖中，抱着妻子的骸骨死去。
渐渐地，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不再给湖泊供给营养，观叶湖失去了生机。
顾仙玉蹲在地上，摸着石碑上的文字，江桐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眶，忍不住笑了。
“师父你笑什么？”少女抹了下眼角的泪珠，凶巴巴的，“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感人嘛！”
“感人。”江桐点头，“但它终究是个传说啊。”
“我不管，它就是真的。”顾仙玉捂着耳朵，闭起眼眸，“真的真的真的......”
“假的假的假的。”江桐故意往她脑海里传音，使坏。
“师父好讨厌。”
“这种言情话本市面上一抓一大把呢，多得很。”
“那才不一样！”少女通红小脸，气鼓鼓地大喊，“市面上的......市面上的都是登徒子，脱了亵裤就好上了......”
她绞尽脑汁也不知怎么表达，只能盖棺定论：“反正，反正就是不一样。”
这回江桐没再反驳，看着徒弟急眼的样子，微微笑了笑。
他想过顾仙玉会带他去很美的地方，去很高的地方，就像前世还是少年时爬到很高的山顶，看着天边的日出傻瓜一样冲它大喊。
但她却带着他来了一个死去的地方，脏兮兮的，藻类和杂草爬满湖面，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破碎的故事刻在石碑上，不知道是真是假。
确实不一样。
市面上能买到编出的各种各样的言情话本，却很难买到石碑上修士痴情的一生。
江桐静静看着小徒弟，她正小心地用手抠掉藤蔓和青苔，上次她弄了一些，这次来是想把石碑清理干净的。
小徒弟拔完了草，在湖边洗洗手，衣服上擦了擦便坐下来。
“师父。”
“嗯？”
顾仙玉抱着膝盖，兴致不是很高：“他们好可怜，美好的人为什么要死呢？”
“人都会死，跟美好不美好没有关系。”
江桐的魂体飘到她身边，伸出几乎不可见的手，摸摸小徒弟的头。
少女想了想，噘起小嘴：“那他们更可怜了。”
“为什么呢？”
“因为不管怎么美好，最终都要死。”顾仙玉叹了口气，“修士的妻子会死，修士......也会死。”
江桐道：“为师觉得他们还挺幸福的。”
“死了是什么幸福？”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痛苦......现在说可能你也不懂。”
顾仙玉歪了歪头，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东西。
“我遇见师父之前，活着也比死了痛苦。”
“不大一样。”江桐瞅了眼困惑的小徒弟，目光放回石碑上，“你痛苦，是因为之前你活得很惨，这个修士痛苦，喏，这个就叫爱情。”
“爱情。”看着少女一脸严肃地重复这两个字，江桐顿生一种教坏小朋友的罪恶感。
“但我看那些话本，里面的人搂搂抱抱，还，还亲......”她有些难以启齿：“话本说这个就是爱情了。”
“这是一种亲密的举动。”江桐耐心跟她解释。他发觉真是什么都需要教下，不然小徒弟被话本带坏了怎么办？
“它是表达爱意的，但不可能亲一亲抱一抱就是爱情了，否则，世上爱情最多的地方就在，呃......”
——青楼。
望着少女认真求知的眼睛，江桐觉得说出来会有负罪感，略微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修士的妻子有修士陪伴，她很幸福，修士最终能跟妻子葬在一起，他也很幸福。”
江桐魂体触摸着石碑，只感到模糊的凉意。
“如果非说痛苦、可怜，那大概是修士痴痴等待死去的过程，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万幸的是，他的心脏还在妻子身边跳动。”
“葬在一起，对他们来说，是很好的归宿了。”
“哦！”顾仙玉似乎顿悟了，她蹙起柳叶眉，想了一想，鬼使神差地问：“所以，世界上爱情最多的地方在哪里呀？”
“......”江桐无言，“你猜。”
“猜不到，告诉我嘛师父。”
“不可以。”
“为什么不行？！”少女眨巴眼眸，求知若渴，“我也想去看爱情最多的地方，会有比这片湖更好看的故事吗？”
江桐扼腕叹息：“那你还是看话本吧。”
哼。
少女心里有了决定。
不告诉我，那我自己找。
我倒要看看，世界上爱情最多的地方在哪里。
找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两百年......肯定会有比这里更让人流眼泪的故事。
她站起身，拍拍玉臀上的灰尘，望着面前的湖泊。
“师父。”
“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江桐脑瓜痛痛，一开始对他毕恭毕敬的那个妮子呢，哪去了？
“我决定了，我要让它活起来。”
“它？”
“这片湖呀。”
江桐望了眼一望无际的湖面，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有志气是好事。”
“等这片湖活过来，我们就搬到这里，在旁边修个小院子。”小徒弟叉着腰，心驰神往。
“师父，你不是看不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吗？”
“我......”江桐有些意外地张张嘴。
“等水变清澈了，你每晚坐在湖边，就也能看到了。”少女侧过眸对他笑，轻轻地说，“我要让师父也看到星星。”
“我看天上的，你看水里的，多好呀......”
江桐这才明白，她到底为何带自己来这里。
那抹意外最终变为笑意，他轻声答应：“好，为师等着那一天。”
“一言为定！”
顾仙玉眉眼弯弯，她打算明天开始便来努努力。
把水变干净，把土变得有营养，种上灵木和灵草，再在岸边修一间小屋子，圈上篱笆......
还要给师父也修个房间，哪怕他住在铃铛里，但现在能出来了......男女有别嘛。
毕竟只有产生爱情的男女，才能住一间屋子的。
她可不像话本里的女子，更甘愿像刻石碑的修士那般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