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声把茗心从发呆中拽了回来， 窗外的景色已经从连绵的农田变成了密集的钢筋水泥，他看了一眼玻璃上的倒影，那是张男人的脸，刮了胡子，虽然有点憔悴，但至少是原本的样貌
茗心把额头抵在微凉的车窗上，脑子里还是昨晚的画面
跟母上大人的视频通话挂断后不到半小时，楼道里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门开了，老爸站在门口，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满头大汗，手里还提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大瓶冰红茶， 他进屋先是扫了一眼茗心，然后看着满屋子的纸箱，眉头皱成了“川”字。
“这么多东西？” 老爸一边嘟囔，一边弯腰去搬那个最沉的主机箱，“我都说你老妈了，还不如花那几百块钱请个师傅搬呢，钱又赚不完”
嘴上虽然嫌弃，手却没停，茗心刚想上去搭把手，老爸肩膀一扛，那一箱子死沉的书和电脑就被他顶了起来，“这个我拿了，你去拿那边的箱子吧”
两父子一趟趟上下楼，把东西塞满了那辆开了六年的国产SUV，直到后备箱盖子“嘭”地一声合上，茗心看着A城的夜色，呼出了一口白气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最近比较热门的音乐，是车载蓝牙默认连接着茗心的手机
老爸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过了好久才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真分了？”
“嗯”茗心看着窗外，“分了”
“分了也好”老爸从兜里摸烟，想起茗心在车上又放了回去，“那种家庭规矩多，心眼也多，咱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你小子以后找对象，别光看脸，得看人”
茗心没说话
老爸顿了顿“B城机会多，去闯闯也好，男人嘛，哪有不摔跟头的？” 他侧过头，看了茗心一眼： “但在外面受了气，别硬撑，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回来”
车厢里沉默了几秒。茗心低下头，用力揉了揉鼻子
“专心开你的车”
回到家，推开门就是一股浓郁的炖鸡味，老妈围着围裙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来回拭擦，仔细看了一会茗心然后说道“瘦了，肯定是没好好吃饭”
饭桌上，老爸依旧话不多，只是闷头吃菜，偶尔举起酒杯跟茗心碰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然后一饮而尽
老妈没怎么动筷子，她的视线几乎就没离开过茗心的脸，她在那锅炖得软烂的土鸡里翻找，精准地夹起那只最嫩的鸡腿，直接盖在了茗心的米饭上
“多吃点”老妈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外面的饭哪有家里的养人，看把你瘦的。”
茗心刚想说吃不下，老妈已经拿起汤勺，细心地把鸡汤表面那层油撇开，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清汤，推到手边
“心心啊，妈不懂你们年轻人的那些大道理。”老妈看着儿子，眼角微微湿润，“妈只知道，不管你在外面是出息了还是受委屈了，你都是我的宝贝儿子，没病没灾的，比什么都强”
这一晚，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起床后已经是十点半了，跟爸妈去喝了顿午茶，茗心拿着重新收拾好的行李就出发前往b城
………………
列车开始减速，滑进站台，茗心站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那个沉甸甸的箱子
随着人流走出车厢，B城的空气比A城要干燥一些，茗心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跟陆哲的聊天窗口被引用了之前发过的一个定位和一张照片
还有那像子弹一样的一条条的信息
陆哲：“下高铁了吧，我不去接你了啊，还没下班呢，这会儿还得给老板当牛马，定位发你了，你自己坐地铁过来吧，地铁4号线直达，都不用换乘，密码是我手机后六位，到了你自己进去”
陆哲：“对了，你放完行李歇一会儿，差不多六点左右，去我小区对面的万科商场，四楼有家日式烤肉超级好吃，你去拿个号，我们今晚吃这个，那家店排队贼恐怖，去晚了吃不上”
陆哲：“你不会找不到路吧？找不到路就导航，不说了先忙”
茗心：“老板大气”
陆哲：“¿”
茗心：“不是说在忙？”
回完消息，他拉起拉杆箱， 看着指示牌上那个画着地铁标志的箭头，茗心调整了一下背包的带子
“走吧” 他拖着白色三十寸行李箱和背着黑色斜挎包，汇入了汹涌的人潮，向着地铁站的方向大步走去
18点40分
店里人声鼎沸，抽风机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油脂焦化后的浓郁香气
茗心和陆哲坐在靠窗的卡座，这里离陆哲的公司有点距离，地铁从公司赶过来花了快四十分钟，刚坐下连水都没顾上喝，先解开了两颗衬衫扣子透气
桌上已经摆满了盘子，厚切牛舌、横膈膜、雪花和牛肋条，红白相间的纹理在灯光下显得很有食欲
“别光看着，调料会弄吗？”
陆哲一边用热毛巾擦手，一边指了指桌上的瓶瓶罐罐，看茗心一脸茫然，他啧了一声，直接把茗心面前的蘸料碟拿了过去
“这家的肉不腌制，全靠蘸料”
陆哲动作熟练，像是做化学实验一样
“这种带甜味的烧肉汁，还有柠檬汁”
他又拿起另一个碟子
“这里放海盐、黑胡椒粉，辣椒面，混合在一起，待会儿烤熟的牛肉先沾烧肉汁再沾这些粉，那叫一个好吃”
“要是腻了可以再沾点柠檬汁”
调好后，他把碟子推回给茗心，顺手夹了一块刚烤好的特上牛小排放进茗心碗里
“试一下”
旁边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员正在熟练地翻动烤网上的肉，炭火舔舐着油脂，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一阵白烟
茗心夹起肉，在那碗酱汁里滚了一圈，再沾粉，最后塞进嘴里
油脂在口腔里爆开
“欧伊西”茗心含糊不清地说道，竖了个大拇指
“赶紧吃，待会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陆哲给自己倒了杯大麦茶
服务员换了个烤网，开始烤横膈膜
“明天面试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陆哲一边盯着烤肉，一边随口问道
茗心咽下嘴里的肉：“还行吧，技术栈我看了一下，跟我在A城用的差不多，就是不知道面试官风格怎么样”
“放心，技术总监我熟，人挺直爽的，不爱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八股文”陆哲夹了一筷子的日式泡菜“你就实话实说，把你之前那个高并发优化的项目经验拿出来讲讲，基本就稳了，只要技术过关，人事那边就是走个过场”
“行”茗心点了点头，“不过你们公司节奏是真快，刚才看你过来，那一脸被吸干了阳气的样子”
“别提了”陆哲叹了口气，一脸晦气，“新接的那个电商项目，需求变来变去的，要不是为了给你接风，我估计今晚得在公司打地铺”
“这么惨？”
“B城就这样，钱是给够了，命也得搭进去半条”陆哲笑了笑，眼神里透着股习以为常的疲惫，“所以让你多吃点肉，攒点体力，以后有你熬的”
茗心看着陆哲
即使工作累成狗，依然记得帮他安排面试，记得教他调酱料，记得带他吃顿好的
那一瞬间，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茗心的心头
要不要告诉他？
告诉他这几天发生的事
告诉他那个奇怪的老头，那颗药丸，还有那个“她”
“老陆……”茗心放下了筷子，声音稍微低了一些
“嗯？怎么了？”陆哲夹起一块烤得焦香的横膈膜，蘸了点干料，疑惑地看着他
茗心看着陆哲那双坦荡、关切的眼睛
话到了嘴边，在舌尖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能说
太荒谬了
如果现在说“我会变成女人”，陆哲大概率会觉得他疯了，或者觉得他在开一个极其恶劣的玩笑
“没。”茗心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掩饰
“我是说，其实我这两天手感火热，待会儿回去赶紧上号，我感觉我能C”
“呵”
陆哲嗤笑一声，刚才的疑惑瞬间消散“就你？还你能C？别又像前两天那样梦游我就谢天谢地了，赶紧吃，吃完回去把之前掉的分都赢回来”
“行行行，听你的”
烤盘上的肉还在滋滋作响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大麦茶冒着热气
这个秘密，就像是那块被咽下去的肉一样，暂时被茗心藏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