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老位置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里如同有两团纠缠不清的乱麻在激烈搏斗,昨天一天的调查毫无进展,在咖啡厅耗掉的几个小时里,店里的每一个女仆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风花小姐调度有序,光小姐服务周到,其他人也各司其职,没有丝毫破绽。
某一位女仆是偷拍者这件事应该不会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天城老师的推理和我自己的判断都指向这个结论。
那么,果然是昨天没有在场的女仆?
我仔细回想,似乎所有排班的女仆我都见过了。
不对,也可能她就是伪装的很好,毕竟她能潜伏至今,肯定极其擅长掩饰。
而且她已经知道了我的样子,在我进行观察时,她必然也在暗中警惕,甚至可能刻意规避了我的视线。
另外,她是如何将照片发送到学生会的邮箱这一点也还是很令人在意。
而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另一个沉重的方向。
桐原同学的父亲……虽然是我开口问的,但是在知道这沉重的真相之后,我甚至都有些后悔昨天为什么会开口问这个问题了。
无知有时是一种幸福,而现在,这份沉重的真相压在我心上,让我面对桐原时,眼神都无法像以前那样坦然。
我该告诉她吗?什么时候?怎么说?每一种可能性都显得无比艰难。
哎,大脑简直都要思考不过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压力从现实和情感两个方向同时挤压过来,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混乱。我深深低下头,用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小八……”
“小八……”
“喂,小八!”
声音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最后一声几乎是带着焦急在耳边响起。
“啊!”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令我从头脑风暴中回过神来。我猛地抬起头。
“没事吧,小八?你的表情好可怕……”回过神来,白崎现在我的面前,她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担忧,她的手甚至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胳膊,轻轻摇晃着。坐在旁边的铃也投来不安的目光,连天城也从书页中抬起了眼。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完全沉浸在了内心的风暴里,表情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扭曲。
“没、没事……”我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下来,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只是在想事情,有点入神了。”
“真的吗?”白崎狐疑地看着我,显然不信,“你的脸色很差哦?是不是调查太累了?”
“真的没事。”我打断她,不想让她们也跟着担心,尤其是关于桐原父亲的事,那更不是能随意说出口的。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只是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查而已。”
必须集中精神。偷拍者的线索是当下唯一明确且紧迫的目标。不能再被其他情绪干扰了。
我看向白崎和铃,又瞥了一眼安静的天城。
换个方向吧。
我这样想着。
周三放学后,我没有惊动社团里的任何人,独自一人再次踏入了那家弥漫着甜腻气息的女仆咖啡厅。心中有了明确的怀疑方向,行动也需要更加谨慎和直接。
叮铃的门铃声后,依旧是那句“欢迎回家,主人!”。
我无心沉浸于此,目光快速扫过店内,进了门之后,我先找寻风花小姐的身影。
她正在为一桌客人点单,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笑容。
我耐心地站在不远处等待。等她将手头的工作结束后,我走上前。
“抱歉,风花小姐,能否占用你一点时间?”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礼貌。
风花小姐看来者是我,点了点头, 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恢复专业。转身对另一位女仆说道:“橘花,这一桌主人们的单子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被叫到名字的女仆走了过来,从风花小姐手中接过了订单,回应着说:“OK,风花姐。”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橘花?上次被偷拍的那天,她也在场。
脑海中只是略过了一瞬。
风花姐便示意我上二楼。我们避开了一楼喧闹的用餐区,来到相对安静的楼梯口。
“那么,今天是有什么事吗?”她直接问道。
“我想,能不能再见一次神山先生?”我开门见山。
作为店长,他拥有最高权限,或许能提供我们尚未掌握的员工信息。
我这样想着。
“见店长是吗?”
我点了点头。
“是的。”
“很不巧,店长现在出门了。”风花小姐露出抱歉的神情。
“是吗……”一股失望感涌上心头。时间不等人。
“要不要等他回来呢?”她提议道。
“好。”我没有犹豫。这是目前最直接的办法。
风花小姐将我带入了上次的店长办公室。熟悉的房间,简洁而略显冷清。
“在这里等神山先生回来吧。”她为我拉开一张椅子。
“那个,没经过允许就进来真的好吗?”我有些迟疑,毕竟这是店长的私人办公空间。
“没事的,”风花小姐笑了笑,“只要别乱动桌子上的东西就好了。毕竟也不能让我们的客人一直站着嘛。”她理由充分,态度自然。“我还有工作,失礼了。”
就这样,风花小姐离开了,我独自一人被留在了神山先生的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人。空气中有淡淡的烟味和旧纸张的气息。
寂静的办公室里,时间仿佛被拉长。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那张原本倒扣、如今却立起的相框。一种混合着道德约束和强烈好奇的撕扯感,让我坐立难安。
我好奇的看着神山先生的办公桌子。
上次来的时候,那张相框是倒扣的吧,这一次立了起来?
我这样想着。
这个变化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是一个危险的陷阱。
不行,这是神山先生的私人领域,我不能……
理智在严厉地警告我。
而且,一张照片而已,和这件事会有什么关系?
我试图说服自己放弃这无谓的探究。
可是,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我的脚步没有停下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预感的冲动驱使着我。
仿佛那相框背后,隐藏着能解开某些谜团的钥匙。
诡异的好奇心趋势着我朝着那张相框挪动着脚步。
每一步都像是在背叛自己的原则,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靠近那张宽大的办公桌。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了。
而当我,走到桌子前,看向那张相框的时候……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之后,神山先生回来了。
此时的我已经坐回了原来的椅子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
“抱歉,有些个人私事,让你久等了。那个?八坂同学是吧。”他推开门,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依旧保持着礼貌。
我坐在椅子上,站起身。说道:“神山先生,需要麻烦您一点时间。”
我的语气有些坚定和凝重。时间紧迫,不容我再拐弯抹角。
神山先生则是看了看我,说道:“好吧,有什么事需要问我?”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拿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似乎想借此放松一下。
神山先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随手将相框再一次倒扣在了桌上。那个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一种习惯。
我没有犹豫,直接抛出了核心结论:
“神山先生,说出来你也许不会信,可是,目前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偷拍者,大概率是店里的某一位女仆。”
此话一出,准备点烟的神山先生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打火机的火焰在离烟头几厘米的地方凝固住。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带着明显的惊愕和怀疑。
他看着我,对我说:“你有什么依据吗?”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没有了之前的随意。
我将所有的推断告诉了神山先生:从照片拍摄角度与女仆工作区域的吻合,到对方能精准捕捉我们进店瞬间的时机;从照片需要后期处理而无法当场发送,推断出偷拍者当时处于“工作时间”,受店内规则限制不能随意使用手机进行复杂操作;再到两次匿名邮件都精准发送至学生会邮箱,暗示发送者对校内系统有一定了解。
我条理清晰地将线索串联起来,没有提及天城老师的提示,只陈述客观观察和逻辑推导。
在我叙述的过程中,神山先生的表情也是从一开始的不相信,慢慢转变成了将信将疑。
他放下了始终没点着的烟,手指交叉放在桌上,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他作为店长,显然比我更了解店内的运营规则和女仆们的工作状态,我的推断与他所知的事实框架产生了碰撞,并逐渐显现出合理性。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他盯着倒扣的相框看了几秒,仿佛那黑色的背板能给他答案,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果……如果你的推断是真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抬起头,眼神变得复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的店里,有一个员工,正在利用她的职务之便,恶意伤害另一位员工,甚至将无关的客人也卷入其中。”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我需要证据,八坂同学。”他直视着我,“我不能单凭推论就对任何一位员工采取行动。你有更确切的证据,或者怀疑的具体人选吗?”
神山先生的那句需要更正确的证据令我知道,单单凭现在的推测,确实还不足以证明什么。
但我已经没有退路,另一个更关乎过去的疑团驱使我必须在此刻寻求答案。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倒扣的相框上,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连自己都觉得惊心动魄的推测。
“神山先生,”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晰,“你以前,是一名消防员吧?”
他没有回答,但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已经给出了无声的确认。
我鼓起勇气,指向那张相框,说出了最大胆的猜想:
“抱歉,擅自看了那张照片。那照片,是您和桐原同学父亲,桐原一马的合影吧?”
这个结论很大胆,我几乎没有任何证据。 仅仅只是因为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和桐原同学有一丝相似,仅此而已。
而神山先生听到了这个结论之后,表情凝固了很久。
他像是被瞬间拉回了某个遥远的时空,眼神失去了焦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随后,他开口说道,声音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岁月的沙哑:“你是怎么知道……一马的事的?”
他的话印证了我心中的猜测,一股混杂着证实后的战栗和知晓真相沉重的寒意席卷了我。
我继续开口,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沉重:“因为,桐原同学的母亲,将这件事告诉了我。告诉我,桐原先生在15年前因为救人,冲入火场……牺牲了。”
我将“牺牲”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与桐原一直坚信的“抛弃”形成鲜明对比。
神山先生看着我,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惊、怀念,以及一种深深的、积压已久的痛苦。他缓缓靠向椅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气,仰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是吗……纱里子似乎也已经撑到极限了吗”他喃喃自语道,“看样子,有些事……我还是应该说出来比较好。”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整理纷乱的思绪和积压的情感,然后重新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我。
“八坂同学,”他缓缓开口,“一马他,和我从学生时代起,就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们几乎无话不说,可以说是非常要好。”他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高二那年,我们也是一起约好了,准备报考消防员。”
他的神情陷入了回忆。 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看到了两个勾肩搭背、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我们两个人宛若受到了幸运女神一般的眷顾,几乎一切都很顺利。体能测试,理论考核,面试……都像是为我们铺好的路。”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对往昔峥嵘的感慨,“就像一路狂奔在荒野上、不需要遵守任何规则和记录的脱缰野马一般,冲得太快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悔恨,“快到,我们都认为,根本不会有事。”
那是一种属于年轻人的、近乎盲目的自信,认为死亡与失败与自己无关。
“再后来,”他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这家伙认识了纱里子——就是桐原的母亲。三言两语的就和纱里子在一起了,结了婚,第二年就有了千夏。”他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那是为挚友感到的幸福,“那个时候,一马真的很高兴,整天抱着千夏傻笑,总是在嘴里说着‘这是我可爱的女儿’”
然而,温馨的回忆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声音也失去了温度。
“可是啊……十五年前,那场火灾……似乎幸运女神没有再眷顾我们……”
他停顿了,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场大火的烟尘至今仍灼烧着他的肺叶。
“那天,我们都接到通知,这一场火势不容小觑。是商业区的购物中心,易燃物多,风向也不利。”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痛苦,“每个人都和家里人打好电话……我知道,这一去,很有可能我们当中会有人牺牲。”
“而一马……”神山先生的声音在这里哽咽了一下,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圈有些发红,一马则是笑着说:“没事的,我们可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了啊!更不要说,我现在身边多了两个真的女神呢”
他将挚友当时故作轻松、试图驱散紧张气氛的话语复述出来,那话语里的希望与后续的残酷现实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这段回忆抽干了,沉重得让人窒息。神山先生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竟的话语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从桐原母亲那里知晓。
冲入火场,救人,牺牲。
简单的几个字,背后是一个家庭的崩塌,一位妻子的心碎,一个女儿长达十五年的误解,以及……一位挚友余生都无法摆脱的创伤与自责。
我看着神山先生那强忍悲痛的脸,终于明白他桌上那张倒扣的照片承载着何等沉重的分量。那不仅仅是一张合影,更是一座刻满了怀念、愧疚与无尽遗憾的墓碑。
这段往事,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不仅吞噬了桐原一马,也将活着的人——纱里子女士、桐原同学、神山先生——牢牢卷入其中。
“后来……我们找到他的遗体的时候……”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抱歉,这一段请允许我……”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嘴,是掩饰那几乎无法控制的哽咽。他深吸了几口气,才用尽全身力气般说道:
“总之……我们找到一马的时候……他的身下……还护着两个刚出生的孩子。”
他停顿了,仿佛那画面再次清晰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很幸运……孩子们……没有事。”
我的大脑在飞速处理着这惊人的信息。两个孩子……刚出生的孩子……被桐原一马用生命护住……
一个不可思议的、却又无比合理的联想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看了看神山先生, 试图从他痛苦的眼神中找到确认。
神山先生点了点头, 他读懂了我眼中的疑问,用一种混合着无尽悲伤和某种释然的语气,对我说:
“是……那两个孩子……就是大志……和小惠。”
!
大志和小惠……不是桐原母亲再婚或其他情况所生?他们……他们竟然是桐原一马用生命从火场中换回来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而桐原千夏,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被“父亲”抛弃的人,却不知道,她真正的父亲是一位英雄,而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承担起了照顾父亲用生命换来的两个孩子的责任……
这个真相,比单纯的“牺牲”更加残酷,它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
桐原千夏肩上背负的,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沉重千倍、万倍!她不仅失去了父亲,还在误解中,默默扛起了父亲遗志的重量——守护这两个与他素昧平生、却因他而获得新生的孩子。
这份沉默的、被误解所包裹的牺牲与继承,让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神山先生,他也看着我,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却又令人心碎的沉默。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桐原母亲的眼神总是那么疲惫而复杂,为什么桐原千夏会养成那样坚韧到近乎固执的性格。
这个家庭,建立在一位英雄的灰烬之上,由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女儿顽强地支撑着。
这个秘密……太沉重了。
沉重到让我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即将在楼下工作的桐原千夏。
我站在原地,指尖因为紧握而微微发白,脑海中翻涌着关于桐原一马、关于大志和小惠、关于桐原千夏那被误解填满的十五年……这些信息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淹没。
知晓了那段令人悲伤的过去,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桐原同学。
每一次看到她努力维持着冷静和坚强的模样,那背后隐藏的巨大牺牲和沉重误解,都让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疼。
而我也只能拼命的告诉自己,现在还有很多事还没结束。
九条朔夜的三天期限,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偷拍者依然在肆意伤害着她。
我必须将这些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下去,专注于眼前能做的事情。
“神山先生,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是可不可以将上周六和这个周一的排班表让我看一看?”
神山先生听到我的要求,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将电脑熟练的打开了之后,站起身对我说:“啊,电脑好像没什么人用啊,我去抽根烟,哎,排班表怎么自己弹出来了。”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信任和托付。
说着,他站起来,从我身边走过,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轻声的对我说了一句:“请你……一定要帮帮千夏。”
那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
包含着一位长辈的恳求,一位逝者挚友的期盼,以及对这个背负了太多秘密和重担的女孩最深切的关怀。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给出了承诺。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那台闪烁着数据的电脑。
我立刻坐到电脑前,手指快速地在鼠标和键盘上操作,调出了上周六和本周一的所有女仆排班记录。目光如同扫描仪,迅速对比着两个时间点的名单。
上周六,桐原被偷拍的日子。
本周一,我们被偷拍并收到匿名邮件的日子。
我的视线在两份名单上来回移动,大脑飞速运转,过滤着每一个名字。风花、光、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