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的霓虹灯已经开始光污染模式，把天空染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紫红色

在“K歌王”量贩式KTV那个装修得像盘丝洞一样的金色大堂里，茗心正瘫在真皮沙发上，一脸黑线地盯着手机屏幕，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的速度快得几乎要产生残影

微信群“召唤师峡谷养老院”

猴子：“到了到了！在找停车位！” —— 发送时间：19:00

胖伟：“马上！看到招牌了！” —— 发送时间：19:10

轩少：“堵车，五分钟” —— 发送时间：19:15

现在是19:35

茗心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感到一种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屈辱

这大概就是当代年轻人的社交礼仪吧？所谓的“到了”，在量子力学层面上，指的是“我的灵魂已经到了，但肉体还在床上、马桶上、出租车上”只有茗心这个实诚得像个老实人，才会真的准点出现在这里，像个看场子的保安一样盯着大门看了半小时

“我tm就知道会这样”

“滴”

群里又弹出一一条消息

陆哲：“到了”

茗心冷笑一声，刚想发个“我塌码直接笑瘫”的表情包，肩膀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发什么呆呢？进去啊”

回头一看，陆哲那张冷淡的脸出现在身后，旁边还跟着气喘吁吁的猴子和手里提着两袋鸭脖的胖伟，紧接着，一辆骚包的奥迪停在路边，轩少推门下车，甩着车钥匙走了过来

好家伙，合着这帮人是组团来卡点的？

“你们……”茗心指着手机屏幕，手指颤抖，“你们对时间的理解是不是跟正常人类有什么偏差？”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猴子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一把搂住茗心的脖子，“重要的是我们来了！这叫……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虽迟但到！”

“别贫了”轩少大手一挥，颇有一种暴发户的气质，“房间开好了，888豪包。今晚不醉不归，谁先跑谁是狗”

胖伟在旁边咽了口口水：“那自助餐……”

“吃吃吃！就知道吃！”陆哲嫌弃地踹了他一脚，“赶紧上去，别在大堂丢人”

五个人浩浩荡荡地杀向电梯

茗心被夹在中间，听着周围兄弟们的插科打诨，已经计划着怎么把刚刚的怒气释放出去了

包厢门推开的一瞬间，一股混合着空气清新剂、爆米花和陈年烟味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是KTV的味道，一种名为“堕落”和“释放”的味道

“服务员！先来两打百威！再来个果盘！”轩少熟练地招呼着，转头就把点歌台霸占了，“今晚我先开个场，给你们展示一下什么叫A城陈奕迅”

音乐响起，那是陈奕迅的《浮夸》

轩少握着麦克风，深情款款地吼出了第一句：“有人问我！我就会讲！但是无人来……”

“停停停！”猴子捂着耳朵惨叫，“大哥，你是陈奕迅？这调都跑到西伯利亚去了！”

“滚！这叫情感流！你不懂！”轩少恼羞成怒

胖伟根本没空理会这边的音乐车祸现场，他正专注于消灭面前的自助餐，那盘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炒面和鸡米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唔……这个炒面不错……唔……茗心你吃不吃？”胖伟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问道

茗心摇了摇头，手里握着一瓶刚开的啤酒

他看着这群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儿子，身为老父亲也觉得有点热泪盈眶了呢

大学四年，毕业两年，他们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轩少还是那么爱出风头，猴子还是那么嘴贱，胖伟还是那么能吃，陆哲还是那么高冷地坐在角落里，偶尔唱那么一两首熟悉的歌，只要他不唱日文歌我们还是好朋友

“来，走一个”陆哲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旁边，手里的酒瓶碰了碰茗心的，“别在那儿装深沉了，看着跟个忧郁的茄子似的”

茗心笑了笑，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激起一阵轻微的刺痛，但也压下了那种一直在翻涌的酸涩感

酒过三巡

包厢里的气氛开始逐渐离谱

猴子抢过麦克风，点了一首《死了都要爱》，试图用海豚音震碎在场所有人的耳膜，轩少和胖伟在玩大话骰，喊数的声音大得像是在菜市场吵架。

“五个六！”

“开！你哪来那么多六！”

“哈哈哈哈傻了吧！老子豹子！”

茗心窝在沙发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酒精开始上头，世界变得有些模糊和摇晃，这种感觉很好，像是给大脑加了一层柔光滤镜

“心哥，来玩啊！”胖伟输急眼了，挥舞着油腻的大手招呼茗心，“这孙子今天手气太顺了，你来帮我杀杀他的威风！”

“来”茗心放下酒瓶，撸起袖子加入了战局

胖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叫茗心加入战场，因为茗心今晚的手气真的好得离谱

“卧槽？心哥你开挂了吧？”轩少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骰蛊里的点数，“这都能赢？”

“养金鱼？”茗心淡淡地装了个逼，然后熟练地倒满酒杯推给轩少

看着轩少苦着脸把酒干了，茗心心里升起一种久违的快感

大话骰玩腻了

喝得满脸通红的胖伟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点歌台，其实只是为了躲酒

“不行……我不服……我要唱歌！我要用歌声征服你们！”

“你别唱了，求你了”猴子试图阻拦，“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啊”

“滚滚滚！我要点首经典的！”胖伟大手一挥，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几秒钟后，熟悉的前奏响了起来

那是潘玮柏和弦子的《不得不爱》

这首歌本身没问题

问题在于，当年大四散伙饭，茗心和林婉就是合唱了这首歌，然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们相吻了

这件事，在场的兄弟都知道

包厢里的空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

正在喝酒的轩少手一抖，酒洒在了裤子上，猴子正在抢麦的手僵在了半空，陆哲原本正在看手机，此刻一脸懵逼地抬起头

其实陆哲悄咪咪的把茗心分手的事情告诉给了他们，所以大家才打算聚在一起开心一下，也默认了不要在现场提起这件事

但喝嗨了的胖伟显然已经忘记了

他抓着麦克风，不仅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转过身，用一种极其欠揍、极其大声、且带着醉意的大舌头嗓音喊道：

“哎？这歌得男女对唱啊！我唱男声……女声呢？”

他的视线在包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茗心身上

“心哥！你来吧！”

胖伟嘿嘿傻笑着，那张油腻的脸上写满了天真无邪的愚蠢

陆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拿起桌上没吃完的叉烧包，走过去塞进了胖伟的嘴里

“喝你的酒，废话那么多。”

胖伟冷汗直冒，瞬间清醒了过来

“寄”

“我都没你们敏感”

片刻后，茗心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

他从阴影里坐直了身体，手里还拿着那个空的啤酒瓶，包厢里旋转的彩灯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分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茗心拿起桌上的百威，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那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晃荡

他仰头，一口干了。

烈酒入喉，像是一把火直接烧到了胃里，烧得他眼眶发红

“人家说她尽力了”茗心把杯子放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自嘲，“说她也想过跟我走下去，但她不能拿她下半辈子的安稳，去赌我那个……万分之一不出事的概率”

“只是什么JB理由？”

轩少吐槽了一句，狠狠地踹了一脚茶几

“就是”猴子也急了，“三年的感情就这么不值钱吗？”

大家都在骂

都在替他不值

但茗心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别骂了”茗心摆了摆手，眼神迷离，“其实……她也没错。”

酒劲上来了。那些一直压抑在心底、连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话，此刻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兄弟们，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

茗心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有些哽咽

“那天晚上，她跟我说，她尽力了。她说她跟她爸妈吵过，闹过，但没用，她说她赌不起”

“我当时就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啊？”

茗心看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角，凉凉的。

“我努力赚钱，工资全交，家务全包。我觉得我已经是个好男人了，可是还不够”

“就像你去买水果，这个苹果虽然甜，但皮上有点斑，你就不要了，因为你有得选，你想要完美的”

茗心放弃了用杯子喝酒，直接端起酒瓶猛地灌了一口

包厢里没人说话

只有背景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

“天天都需要你爱，我的心思由你猜……”

多讽刺啊

这首歌里的每一句词，现在听起来都像是笑话

陆哲走过来，一把按住茗心的肩膀，他的手很有力，那是兄弟之间无声的支撑

“别说了，过去了”

陆哲拿起酒瓶，给所有人倒满

“来！为了这操蛋的生活，干了”

“干！”

五个玻璃杯撞在一起

那种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契约的破碎，又像是某种新生的开始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

喝到最后，谁也不记得说了什么

只记得五个人勾肩搭背，站在满地狼藉的包厢里，嘶吼着唱了一首《海阔天空》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茗心吼得嗓子都哑了，也不在意key准不准了

他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彻底空了

那些关于A城的记忆，关于那个人的温存，关于那个名为“家”的幻想，都在这撕心裂肺的歌声中，随着酒精一起挥发了

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步行街的喧嚣已经褪去，只剩下路灯拉长的影子

“茗心，我送你。”陆哲扶着摇摇晃晃的茗心

“不用”茗心推开了他，大舌头说道，“我……我自己能行，我又没醉”

这就是醉鬼的标准台词。

只是他不想让陆哲送而已

他想一个人走走，想让这凌晨的冷风，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吹散

“别管他了，让他自己静静”轩少拉住了陆哲，“反正离他住的地方也就几公里，丢不了”

茗心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他的脚步虚浮，像是在踩棉花

路边的垃圾桶、电线杆、甚至地上的影子，在他眼里都在扭曲、变形

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拐进了一条平时没怎么注意过的小巷

这里很黑，只有巷口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像是一只快要断气萤火虫

在路灯下，坐着一个老头

老头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背心，手里摇着把破蒲扇，面前摆着一张折叠小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放着些瓶瓶罐罐

在这凌晨两点的空荡街头，这个组合显得极其诡异，又带着一种莫名的……荒诞感

茗心本来想绕过去

但老头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像是老年人那么苍老，反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老头没看他，依然在摇扇子。

“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茗心停住了脚步。

“在跟我说话？”

本来不想搭话的茗心鬼使神差的转头看向老头，指了指自己“大爷，您这是……在跟我说话？搞哲学咨询呢？”

老头终于抬起头

“我看你印堂发黑，浑身散发着一种颓废的气息”老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想不想……换种活法？”

“换种活法？”

茗心靠在墙上，身体慢慢往下滑

“怎么换？删号重练？还是穿越异世界当龙傲天？”

老头笑了。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黄牙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玻璃瓶，倒出了一颗药丸，那药丸是蓝色的，晶莹剔透

“这不是毒药”老头把药丸递过来，“当然，你也可以不吃”

“只是吃了它，你会看到另一个自己。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茗心看着那颗药丸

如果是平时，他绝对会报警告这老头贩卖三无产品，或者直接把他当成神经病

但现在，酒精麻痹了他的理智，同时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叛逆的冲动

“多少钱？”茗心问。

“不要钱”老头摇扇子，“只渡有缘人”

茗心嗤笑一声。

“那我是挺有缘的”

他伸出手，抓过那颗药丸，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连水都没喝，直接干咽了下去

药丸顺着喉咙滑下去，没有味道，只有一丝凉意

“谢了，大爷”

茗心摆了摆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味道还不错”

老头没说话

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祝你好运……”

回到出租屋

酒精逐渐上头，茗心只觉得头更晕了，他强忍着不适三下五除二的简单的洗了个澡，在群里发了句“安全到达”报了个平安，然后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意识迅速下沉

在彻底断片前的最后一秒，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最后，定格在一个奇怪的念头：

那个老头的药……不会是过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