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九点
茗心坐在工位上，看着显示器里密密麻麻的代码行，那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逻辑结构，此刻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堆乱码，或者说是某种外星文字
生理性厌恶
这是他现在的唯一感觉
昨晚在烧烤摊和陆哲吹过的牛逼还在耳边回荡——“去B城”、“换个活法”，酒醒之后，这些豪言壮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变成尴尬的回忆，反而变成了一种必须执行的指令，就像是系统后台已经不再响应，唯一的解决方案只有强制关机
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哪怕一秒钟的“再想想”
新建文档
敲字
“因个人家庭重大变故，需立即离职处理，自愿放弃本月剩余薪资及年终奖考核，申请本周五前办结离职手续”
没有煽情，没有感谢，全是生意
茗心很清楚，跟资本家谈感情是幼稚，谈钱才是成年人的体面，我都不要钱了，你总不能不让我走吧？
打印出来，那张纸还是热的
他拿着纸走向主管办公室，推门进去的时候，主管正在用紫砂壶泡茶，看见茗心进来，脸上挂起了那种标志性的、虚伪的笑容：“茗心啊，来的正好，那个需求我想了一下……”
“我不做了”
茗心把纸放在桌上，动作轻得像是在放一杯水
主管愣了一下，拿起纸扫了一眼，眉头瞬间皱成了川字：“这么急？茗心啊，年轻人遇到困难可以跟公司说，不要冲动，现在的环境你也知道，外面……”
“不是冲动”茗心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家里出大事了，天塌了那种，我必须走，这周就要走”
主管盯着茗心看了几秒，那个平时唯唯诺诺、加班从不抱怨的年轻人，此刻眼神里很是坚定，那种眼神让主管把到了嘴边的画饼话术又咽了回去，再加上那句“自愿放弃薪资”……主管放下茶壶，叹了口气
“行吧，既然这么急，那就特事特办”主管签完字，把纸推回来，“交接工作抓紧点”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周围键盘的敲击声、同事的讨论声似乎都还在继续，但茗心觉得，那层一直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社畜结界”突然碎了
接下来的两天茗心的账号权限已经被收回了一半，新需求不再派给他，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把手头的文档整理好，发给那个即将接锅的倒霉蛋
行政妹子抱着文件夹过来，脸上挂着那种职业化的假笑：“茗心哥，门禁卡和电脑密码记得周五下班前给我哦，别忘了格式化硬盘” 说完转身就走
隔壁组喜欢八卦的老王凑过来，递了根烟：“哟，真走啊？找好下家了？是不是哪个大厂给双倍工资挖你了？”
茗心没接烟，扯了个谎：“没，回老家继承家产”
老王愣了一下，讪讪地收回烟：“……那你发财了别忘兄弟啊” 话是这样说，可是大概在心里骂他吹牛逼吧
而“召唤师峡谷养老院”的微信群，这两天简直是炸了锅
起因是周二晚上，陆哲在群里发了一条公告
陆哲： “@所有人 通报个事。茗心离职了，这周日来B城投奔我，以后我们双排不用再忍受异地延迟了”
胖伟： “卧槽？真的假的？”
猴子： “来B城好啊！陆哲那公司妹子多！”
轩少： “@茗心 牛逼，那周五晚上一起唱个k吧，我们几个都好久没聚一起过了”
轩少：表情包
胖伟：表情包
茗心：表情包
猴子：“@陆哲 那你周五跟我车回来？”
陆哲：“可以”
猴子：“你给高速费”
陆哲：表情包
接下来的两天，群消息就没停过
茗心坐在工位上整理文档，手机在桌面上震得像个电动马达，还好没揣兜里
胖伟： [分享链接：大众点评-海鲜自助霸王餐]
胖伟： “这家怎么样？听说有澳洲龙虾！”
陆哲： 表情包
猴子： “@轩少 场子定了吗？”
轩少： [图片：K歌王888包厢预订成功截屏]
轩少： “周五晚上八点，谁迟到谁埋单”
轩少：表情包
胖伟：表情包
茗心：表情包
茗心坐在工位上整理文档，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消息，嘴角常常不自觉地挂起一丝笑意
终于熬到了周五
下午六点，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动了一下。对于茗心来说，这不仅仅是下班，这是“刑满释放”
他关掉电脑，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那个用了两年的机械键盘，键帽已经打得油光发亮，那个超大的二次元鼠标垫，卷起来，塞进箱子
视线落在了桌角，那里有一盆仙人球，那是两年前刚搬新家时，林婉买给他的
她说：“这东西好养，适合你这种懒人”
结果呢？茗心伸出手，碰了碰那个干枯萎缩的球体，它早就死了，大概是根烂透了，只是外表还维持着一点绿色
茗心犹豫了一秒，然后抓起花盆，连盆带刺，把它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就在他抱着纸箱准备离开的时候，雨林走了过来
这个常年穿着格子衫的技术宅，手里拿着一罐刚打开的可乐，看着茗心收拾好的工位，推了推厚底眼镜：“真走啦？”
茗心点了点头：“嗯，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雨林靠在隔板上，喝了口可乐，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憋了很久：“去B城啊……挺远的，那你这不就成异地恋了吗？嫂子呢？她也跟着一起过去吧？”
茗心抱着箱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
茗心张了张嘴，还不知道怎么讲的时候，一道天雷从远处传来
“雨林！！哪去了！线上出Bug了！快过来快过来！！”
主管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在办公室另一头炸响，仿佛要把房顶掀翻一样
雨林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可乐差点洒出来。他顾不上听茗心的回答，慌乱地把可乐放在桌上：“又来了！心哥我先过去，回头微信聊啊！”
说完，他就抱着笔记本冲向了会议室
茗心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甚至没来得及听完答案的背影，原本紧绷的肩膀慢慢塌了下来。
周围是键盘的敲击声和嘈杂声，依然忙碌，依然焦躁，但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了
他看着雨林留下的半罐可乐，对着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补完了那个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回答
“只有我……她不去了”
茗心抱着箱子走进了电梯
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那间待了两年的办公室被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
走出写字楼，一股燥热的晚风扑面而来，正是下班高峰期，街上车水马龙，红色的尾灯连成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流，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打的车到了
“师傅，去幸福里小区。”然后把那个沉甸甸的纸箱放在了后座
“原来这段路的晚霞这么好看”
出租屋内，茗心把纸箱放在客厅中央，夕阳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那个孤零零的纸箱上
“对了，要联系房东退租”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拿出来一看，是微信群炸了
胖伟： “@所有人 我到了你们人呢”
陆哲： 照片
陆哲： “在高速上，快了，你们到了就先吃先唱”
轩少： “我也到了”
轩少： 图片
胖伟：表情包
茗心：表情包
熄屏，茗心深吸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洗手间，打开冷水，狠狠地搓了一把脸，镜子里那个男人，胡子拉碴，眼袋浮肿，眼神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把胡子剃了吧”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了一句
他关上灯，门锁落下，茗心转身走进了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