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沉闷且令人绝望的水晶爆炸音效,屏幕灰了下来。 鲜红的失败字样映在茗心毫无血色的脸上,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印章。
耳机里传来陆哲压抑着火气的声音,背景音里是青轴机械键盘被敲得“啪啪”作响的脆响,听得出来,那边的人正在用键盘发泄着怒火。
“不是……老张,你这把小丑是在梦游吗?对线打不过不游走,好多次大都开不出来就死了,还一直蹲在草丛里,看风景?对面AD都骑在我脸上输出了,你哪怕丢个盒子吓吓他也行啊?你是不是不想赢?”
茗心看着屏幕上那个戴着面具、动作滑稽的小丑英雄,手指有些僵硬地悬在键盘上。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怼过去。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堵得慌。
“手生。” 他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把粗砺的沙子,“……再来。”
“你这哪是手生,你这是小脑萎缩了吧?” 陆哲虽然嘴毒,但手下的动作没停,直接点了“再来一局”,“算了,下把别玩这种阴间英雄了,看着脑壳疼。你玩个肉,猪妹打野,我玩亚索。只要你大招能扔中个人,这把分我就带你吃定了。”
“行。” 茗心机械地锁下了猪妹。 皮糙肉厚,耐揍,骑着一头野猪冲锋陷阵,死了也就是一坨肉。 挺好,挺适合现在的他……
游戏加载,进入峡谷。 熟悉的电子女声响起:“欢迎来到召唤师峡谷。”
茗心操控着猪妹在野区机械地刷着野怪。一下,两下。W技能甩起来,野怪的惨叫声在耳机里回荡。 但他的脑子根本不在游戏里。
他本以为打游戏能像以前一样,让他暂时从现实世界抽离,进入那个只有输赢的纯粹空间。但现实是,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那个少了一双拖鞋的门口,那个贴着胶带的纸箱,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吞噬着他的注意力。
每一秒的空隙,那些画面就会见缝插针地钻进来。
“茗心!来中路!这波能抓!对面没闪!” 陆哲的大喊声把他猛地拽回了屏幕前。
中路兵线交汇,陆哲的亚索E往无前,身法飘逸,已经攒好了风,正在对面塔前疯狂试探。 “吹起来了!接大!快接大!”
屏幕上,对面的中单被旋风击飞,悬在半空。 这是绝佳的机会, 只要把大招丢出去,控制链衔接,就是必杀。
茗心的手指搭在R键上。 那一瞬间,他的视线稍微恍惚了一下。 屏幕右下角的小地图,突然变形成了一张前几天收拾行李时看到的照片——那是他和林婉在海边的合影,笑得那么傻。
手指下意识地按了下去。
“呼——”
猪妹的大招带着凛冽的寒气飞了出去。 然而,因为刚才的迟疑,对面的中单早就落地交了位移技能,滑步躲开了。 那个承载着翻盘希望的大招,以一个极其离谱的角度,擦着空气,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草丛里,冻住了一只无辜的空气。
空大了。
对面中单大概也没想到这样都没死,愣了一下后,反手一套技能甩在正在发呆的猪妹脸上。草丛里钻出对面的打野,二打一。 屏幕瞬间黑白。
“……” 耳机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哲没有再骂人。 如果是平时,他早就开启“祖安模式”狂喷了,“你大招是留着过年吗”、“撒把米在键盘上鸡都比你玩得好”。
过了足足五秒,陆哲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少了几分火药味,多了几分疑惑和试探: “不是……兄弟,你今晚这状态不对啊。”
茗心摘下耳机,随手扔在桌上。 那种塑料外壳撞击桌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看着灰色的屏幕,看着那个倒在血泊里的猪妹尸体。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笨重的英雄没什么两样。 想扛,扛不住。 想冲,冲不动。 最后只能像个笑话一样,看着别人秀操作,自己变成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
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火。 喉咙干涩得发痛,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老陆。” 他对着挂在脖子上的麦克风,声音哑得厉害。
“在呢,有屁快放。”陆哲还在操作,试图一打二挽回局面,键盘敲得震天响,“正在守高地,没空听你废话。”
“……分了。”
耳机那头鼠标点击的声音很明显顿了一下。 游戏里,那个正在兵线上飘逸滑步、试图力挽狂澜的亚索,突然直愣愣的往对面英雄的技能上撞。
双杀, Ace,“失败”
水晶再次爆炸。但这一次,两个人都没在看屏幕。
“你说什么?” 陆哲的声音没了刚才的随意,变得有些发紧,背景里的键盘声彻底停了,“你再说一遍?”
茗心看着屏幕上红色的失败结算界面,看着那个醒目的“-18胜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说,分了。就在前两天。”
“……” 陆哲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真的假的?别拿这个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不是说都要见家长了吗?上次你还跟我说准备看房了?怎么突然就……”
“真的。” 茗心打断了他。 他不想解释。 不想说那些关于“我不不想耽误你”、“我爸妈不同意”、“现实压力太大”的借口。那些话每重复一次,就是把伤口撕开再撒一遍盐。 尤其是面对陆哲——这个一路看着他们从大学走到现在的兄弟。
“没那么多为什么。”茗心深吸了一口气,把没点燃的烟拿下来,在桌子上磕了磕,“大概是……不合适吧。”
耳机那边传来了打火机的声音。 “滋——” 陆哲似乎是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气。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说“那女的眼瞎”这种廉价的安慰。 作为兄弟,他太了解茗心了。 这个平时看起来乐呵呵、其实自尊心极强的家伙,能说出“不合适”这三个字,说明是真的被伤到底了,伤到连最后的体面都快维持不住了。
“吃饭了吗?”陆哲突然问,话题跳跃得很快。
茗心看了一眼桌上那盘早已凝固的香辣虾。 红油结成了白色的块状物,看起来像是一层油腻的蜡。 “吃了。”
“听你在放屁。” 陆哲毫不留情,“就你这半死不活的声音,能吃下饭就有鬼了。听着跟饿了三天的流浪狗似的。”
茗心没说话。 确实,胃里空荡荡的,在抽搐,但一点食欲都没有。
“出来。”陆哲说。
“不想动。” 茗心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累。”
“就在那狗窝里待着?等着发霉?等着长蘑菇?” 陆哲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赶紧的,收拾一下。”
“……” 茗心环顾四周。 这个三十平米的屋子,曾经是他最温暖的巢穴。 那时候,这里有烟火气,有笑声,有两个人挤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温度。 现在,这里到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空荡荡的沙发。 那个少了一双拖鞋的鞋架。 甚至连空气里残留的、快要散尽的沐浴露味道,都在提醒他:你被抛弃了。
这里不是家,是刑房。 是把他困在回忆里的牢笼。
“出来喝酒。”陆哲的声音变得不容置疑。
“真不想动……大哥,你在B城,我在A城,相隔百来公里,喝个屁的酒,云喝酒吗?”茗心还在挣扎,他现在只想一个人烂在床上。
“谁跟你云喝酒。” 陆哲突然骂了一句,紧接着,耳机里传来了一阵挪动椅子的声音,还有网吧特有的那种嘈杂背景音——
“老子现在就在‘极速网咖’。”
茗心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回来的,家里有点事早上出来处理一下,处理好了就去网吧叫你打游戏了,谁知道你这鬼样子,打得跟人机似的。” 陆哲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我现在下机了。外面冷得要死,赶紧的,骑你那个小电驴过来接我。”
“……” 茗心拿着手机,一时语塞。
“你自己打个车过来呗,几步路的事。”茗心喉咙有点发堵。
“我懒得走路,也不想打车,那起步价够我买两串牛肋条了。” 陆哲理直气壮,快点啊!给你十分钟。你不来我就冻死在这儿,做鬼也不放过你。”
“嘟——” 电话挂了。
茗心拿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愣了半天。 然后,他突然笑了一声。 笑着笑着,眼眶有点发热,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他站起身,腿有点麻,大概是坐太久了。 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样的男人,有点儿狼狈,也没人知道在这个造型的掩盖下,曾经也是一位有着少年感味道的小帅哥吧。
但他还是打开水龙头,捧起冷水,狠狠地搓了把脸。 冰冷的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抓起挂在门口的那件黑色冲锋衣,摸了摸口袋,那是电动车的钥匙。
“行吧。” 他对着空荡荡、死气沉沉的房间说了一句。 “去接那个傻X。”
推开门。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起,昏黄的光线洒在走廊上。 虽然A城三月的夜风很冷,但至少,他有了一个必须要出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