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层，底层。

六十八层的大门刚刚开启的时候，贝菈格就感觉到了一阵阴冷的风吹得她彻骨生寒。她小心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跟在哈纳的身后，忽然发现哈纳似乎也有些冷一样，全身紧绷着。

他的拳头攥起，一双眼睛警觉地打量着周围。

贝菈格想拉着哈纳的衣角，又怕突发情况的时候自己会干扰到他的动作。于是只好跟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她尝试用魔力去感知了一下周围，发现什么都感觉不到。

周围好像一点魔力都没有，宽广的空间内什么都没有。

真不知道哈纳是用什么在感知周围，更强大的魔力吗？从他的身上又感受不到魔力在运转。

他只是维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样子在前面走着。

似乎是，凭借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贝菈格曾经见过那种刀尖舔血的冒险者，他们大多是近战的战士或者轻装刺客，通常需要在没有人保护的情况下走在最前面。久而久之他们就会养成一种对危险的直觉，就像野兽一样。

当然，贝菈格的这种直觉要稍微差一点，毕竟她是在提防内衣被偷的过程中练出来的，从目的性来说就要差一个层次……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哈纳停下了脚步。

周围的地石砖上忽然亮起了青色的火光，就像是什么机关被触发了一样，火焰迅速蔓延到了整层地下城。那火焰并非是一片片粘连在一起，而是顺着石砖的缝隙飞速游走着，比起火焰更像是流水一般。

墙上，也亮起了青色的火炬。

火焰中，不远处的魔物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一身青皮，穿着厚重的铠甲。身高大概在两到三米左右。它的头上有一对雄武有力的犄角，眼睛大如铜铃，鼻子上没有牛鼻环，喷吐而出的是冷冽的白气。

俨然如同武士雕塑一般。

贝菈格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只见那魔物徐徐站起，一只脚踏了出去。

刹那间整层地下城方圆数十里的土地震了三震。

哈纳伸手把贝菈格挡在身后。

“‘青牛之像’，不常见的魔物啊。”

哈纳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别的言语。

被唤作青牛之像的魔物吐出一口白气，看了一眼哈纳，声音如同奏响的大钟一样回档在空旷的地下城内。

“人类……一千年没有人类来过了。”

它的眼睛有些许的浑浊，似乎是因为长期处在地底，未曾说话的缘故。

“一千年前，还有一个人类来过这里……外面……如今如何了？”

哈纳没有说话，贝菈格也不敢应答。

青牛之像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垂下了强有力的胳膊。

“原来如此……汝等……和从前一般弱小啊。不，一千年前，还是有强者存在的吧……”

青牛之像的音容很严肃，不像羚羊和雾隐那样始终露着一种奸猾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哈纳，勾了勾手。

“让汝背后的人类退开吧。吾与汝的战斗，不是她受得了的。”

哈纳撤回了挡在贝菈格面前的手，低声说：

“去远处。”

贝菈格没有逞强，乖乖跑到远处。她跑到百米外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哈纳，哈纳没有动手的意思。于是她继续跑，直到哈纳和青牛之像的身影都看不到了才停下来。

站在原地的贝菈格回想着青牛之像说的话，不满地嘟起嘴巴。

说得好像自己只能拖后腿一样。

不过她很快就不这么想了。

在她以为很安全的位置，用好了魔法障壁，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气流掀翻在地。

整个地下城都在颤抖，不是整层，仿佛上面的六十七层也要坍塌下来一般。

贝菈格拉紧了身上的外套，抱着头蹲在地上，脑子里都是学校教的知识。

老师说，地震了应该蹲在掩体下面。

贝菈格找不到掩体，所以采取了最原始的防御方式……抱头蹲防。

哈纳向侧边闪开了青牛之像直冲来的一拳，

拉开了距离的哈纳没有轻易地出拳，相反则是贴在地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又闪过了青牛之像一记下踢。青牛之像的脚后跟磕在地上，坚固的青石地面当时龟裂，裂纹朝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哈纳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青牛之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但是每次脚踩在地上都特别沉重。它的拳头飘忽不定，与庞大的外表不同，不管是移动还是出拳都极快，而且每一拳的力度都很强劲。如果不是已经没有下一层，青牛之像的每一记拳击，都应该能砸断地下城的隔层。

与那些新生的魔物不同，它是活了千年的老怪物。

远古时期活下来的魔族。

连续的攻击没有碰到哈纳，青牛之像抬起头，发出了一声狂野的嘶吼，径自冲了过来。

哈纳没有往两边闪，他知道来不及。青牛之像瞬发而至的同时，他低下身就地一滚，从它的胯间滚过，手在地上撑了一下，一个后空跳落回了地面。

“很敏捷。”

青牛之像回过身，发出了一声赞叹一样的低语。

随后，它有问了一句：

“不打过来？”

哈纳没有回话。

他对与魔族交流没什么兴趣。

青牛之像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汝似乎……不擅长进行肉搏。”

哈纳照旧只是一副防御的架势。

“汝以前……是用魔法的吧……为什么不用呢？”

这次换做哈纳勾了勾手，示意它别那么多废话。

青牛之像呼出一口白色的冷气，一身青皮慢慢绷紧，身上的肌肉又凭空暴涨了几圈。他两条手臂上的黄金臂箍全部被撑得断裂飞溅，一身铠甲咯咯作响。它抬起一条腿，然后重重落下。

随后，径自地冲了过来。

这一次的速度比上次更快，挥出的重拳眨眼间就到了哈纳面前。它的铁拳比哈纳的脑袋还大，此刻当头砸下。哈纳一抬手让开了他的重拳，身子自然而然地倾向一侧，直接抬腿踢向青牛之像的下盘。但是青牛之像早有准备，身子一扭，一条腿踢了过来。两个人的踢击碰撞了一下，青牛之像纹丝不动，哈纳向后滑行了大概几米的距离。

小腿上出现了一片像是烧焦了一样的伤痕。

“‘火焰之躯’……”

哈纳嘀咕了一句。

青牛之像停滞了刹那，它没想到哈纳认得自己的特性。

现在的人类，还认得千年前魔物？

青牛之像在千年来几乎绝迹，它的特性也不为人知。历史记录上有它们一族的画像，但是记载寥寥无几。实际上，青牛之像的青皮是高浓度的火焰聚集成的，碰触到的话就很容易烧伤。如果是一般的生物，能直接化为灰烬。

这一层的地板上和墙上的青色火焰，其实都是它做出来的。不过那个没有温度，只是用来照明而已。

宛如，角斗场一般。

青牛之像盯了一会儿哈纳，忽然感觉自己的记忆中好像有什么复苏了。

但是，想不起来。

“人类……吾好像……在哪见过汝……”

哈纳活动了一下脚踝，确定了一下受伤的腿不太会影响自己的进攻。

然后他压低了身子，右手握拳，左手作掌。

青牛之像又盯了一会儿他，但是仍然想不起来他是谁。

算了，是谁都一样吧。

无非是，只知道闪躲的苍蝇而已。

这个样子，还没有一千年前那个来这里的女人强呢。

虽然她也打不过自己就是了……

青牛之像笔直地冲了出去，这一次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再也不给他闪躲的空间。

一切都只是一瞬间而已。

它异性听见哈纳低沉地说了一句：

“在这里吧。”

随后，自己的小腹左侧，被一种强大无比的冲击掼透了。

被高密度的火焰包裹的身躯，存在着唯一的弱点。那弱点在每个青牛之像身上都是不一样的位置，但一定会有，那是火焰无法覆盖到的地方，被称为死角。

此刻，对它来说，重要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弱点被打穿了。

而是卯足全力冲出去的自己，被眼前男人一拳打的倒飞出去。

哈纳的双脚陷入了坚硬的地面，右手的袖子啪啦啦爆裂成碎片，紧接着肌肉出现无数道细小的裂口，鲜血飞溅而出，倾洒在空气中。

青牛之像能看到那四溅的血珠，在空中恍若径直的血珠。

在这个刹那，它忽然想起来了。

那是一千年前，它还是只有成年人类大小的幼年魔族。它曾经随着十二魔将之一的索罗萨尔向人类的领地掠夺。那时候部队中有几百青牛之像，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强大无比的魔族。

开场都是顺利的，但是后来却打输了。

而且，对面只有五个人。

到现在它回想起来的时候，仍然觉得恐怖无比。那五个人站在一个山丘上，孤独地与浩荡的魔族军作战。它们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死去的同伴，尸体堆满整个山丘之下。那是真正的死河尸海。

它记得那时候自己逃走了，逃走前，依稀看到了五人中为首的那个人的面容。

那张脸它一千年都不曾忘记。

可是，看到哈纳的时候，它也没法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因为那个时候，那个人穿着银白的法袍，脸上挂着似乎预见了胜利那般爽朗的笑容。他挥动着手里的法杖，无数闻所未闻的魔法劈头盖脸砸下来，自己的同伴根本摸不到他的身躯，他用的火魔法，连青牛之像身上灼热的火焰青皮都能烧焦。

“是……汝。”

青牛之像栽倒在地上，忽然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人类……确实弱小啊……

但是，也有个例呢。

它的一族曾给人类带来过恐惧，但同时……人类也曾给它们带来过恐惧啊……

在一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