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卡特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她只是喝了点酒,睡了一觉,怎么醒来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银铃髓液虽然也不贵,对她这样的导师来说,确实是洒洒水的事情。
可学院方面毕竟有规定在此,身为导师她毕竟要避嫌守规。
现在呢?
一大半,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胸口剧烈起伏,血液冲上大脑,“少女”的脸有点红红的了。
“你……”
安卡特刚挤出一个字,准备爆发的怒火却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对面的少年,那个她亲口承认的,贤者的弟子,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他低着头,看不清神态。
紧接着,一滴液体砸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他哭了?
安卡特所有的怒气,瞬间被这个认知浇灭了大半。
她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这算什么?做贼心虚?还是……
“谢谢您,导师。”
洛谬猛地抬起头,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晰的泪痕。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哽咽。
“真的……太感谢您了。”
“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您这么慷慨的人。”
安卡特彻底傻了。
她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慷慨?
我那是客气一下!是社交辞令!你听不懂吗!
谁家孩子来老师这儿,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搬空仓库的!
“我……”
洛谬不等她组织好语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的情绪仿佛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我出生在边境,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男人算什么呢?”
洛谬的自问,带着一种绝望的悲凉。
“我们只是附庸,是点缀,是延续血脉的工具。”
“我甚至……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从有记忆开始,我身边就只有严厉的父亲,和无数双审视的眼睛。”
“他们看我,就像在看一件商品,评估着我的价值,盘算着我能为家族换来多大的利益。”
“就连伺候侍奉的事情,都被女仆们抽签决定!”
“我必须考虑,这次学院之行,是不是我此生仅有,堂堂正正当一回人的机会。”
安卡特呆住了。
她原本想说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少年,脑海里浮现出他之前在垃圾堆里翻找材料的“辛酸”画面。
一个边境伯爵的儿子。
听起来光鲜亮丽。
可是在这个女性主导的世界里,这份光鲜背后,藏着的可能是外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与痛苦。
“所以我想证明自己,证明男人也能行。”
“不想当一个只会被送到某个大家族联姻,然后碌碌无为一生的废物。”
洛谬的声音颤抖得愈发厉害,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却有更多的眼泪涌出来。
“我以为在这里,我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赢得尊重。”
“可是……可是我连最基础的材料都买不起。”
“看到商业街那些商品,看到那些大小姐们随手就能挥霍掉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学分……”
他猛地看向那个被搬空的柜子,又看向安卡特。
“所以,当您说……当您说我可以随便用的时候,我……”
“我真的没忍住。”
“我太想……太想抓住这个机会了。”
“我太想证明,男人,不是只能靠脸吃饭的废物!”
说罢,洛谬身体晃动,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了炼金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却再也止不住。
整个工坊,只剩下他压抑的哭声。
安卡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疼。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愧疚。
少年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制而成为异类,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起了自己因为天赋过人,曾经被整个罗素寄予厚望,却又因为炼金术整体的落后,而不得施展抱负。
唯一的选择,就是远走他乡来到公国。
可是这份为国为民的情感,在几年的燃烧之后,开始受制于公国各项条约,再也看不见回到罗素的希望。
化为终日与酒精为伴,躲在这间工坊里逃避现实。
眼前的这个少年呢?
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需要用尽全力去争取。
随口的客套话,竟然被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不值多少钱的库存,竟然承载了他如此沉重的期望。
“别……别哭了。”
安卡特的声音干巴巴的,她走上前,手足无措地想拍拍洛谬的肩膀,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妈的,够不到。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安卡特一叉腰,嘴上说着训斥的话,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底气不足。
男子汉是几个纪元前的事情了?
反正书上看到过,拿来先用了再说!
洛谬的哭声小了一些,强压心头的窃喜,他抬起通红的眼睛,望着安卡特。
“对不起,导师。”
“我……我只是太激动了。”
“好了!”
安卡特一声厉喝。
“我说给,就是给了,谁都说不了闲话!”
她叉着腰,努力摆出导师的威严。
“我安卡特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可是……”
“没有可是!”安卡特打断他,她走到那个空了一大半的柜子前,看着那点孤零零剩下的存货,嘴上却是豪气:
“不就是一点银铃髓液吗!算得了什么!”
“你是我安卡特的学生!是贤者看重的人!”
“你要是连这点材料都用不上,传出去,我安卡特的脸往哪儿搁!”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些材料不是被洛谬拿走的,而是她主动赠予的。
“我再说一次!”
安卡特转过身,用手指着洛谬。
“从今天起,这个工坊,四阶以下的材料,你随便用!不够了就跟我说!我给你去申请!”
洛谬呆呆地看着她,眼里的泪水还没干。
“导师……”
“但是!”安卡特话锋一转“我可不是白给你的。”
“你拿了我的材料,就要给我做出成果来!”
“你要是敢浪费我一丁点东西,我就把你吊在学院钟楼上!”
洛谬破涕为笑。
“是,导师。”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去吧,去练习,不懂的时候随时来找我,我现在····先梳理一下。”
安卡特背过身去,不再看洛谬。
只是抄起酒瓶,犹豫了几秒,送到了嘴边。
“是,导师。”
再度行礼,洛谬悄然走出炼金工房。
啪嗒。
大门在身后关上。
“嗯···我的奥斯卡应该在哪里领呢?”
步伐轻快,洛谬离开三号楼,不禁轻哼起来。
根据游戏里的个人剧情,安卡特虽然是个酒鬼懒鬼,但她本质上是个极度护短,而且同情心泛滥的家伙。
尤其是在她喝了酒,又被人戳中软肋的时候。
只要把姿态放低,她那点因为财物损失带来的愤怒,很快就会被身为导师的责任感和泛滥的同情心所取代。
现在看来···
倒确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哎呀,这可不是诈骗,而是让导师解除心理负担,再也不怕违反学院规定的必要过程呀!
“我这应该也算是日行一善了吧。”
洛谬思索着全局的下一步,眼前闪过一个还欠着自己债务,此刻大概正惶惶不可终日的少女身影。
“接下来……”
“轮到你了,我亲爱的债务人,凯希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