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掉了那身被淤泥彻底浸透的衣服，艾利奥特则细心地帮我擦拭着“安魂曲”上的污渍。

格雷森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眼神极为复杂。震惊、敬畏，还有一丝……莫名意味的探究。

“你到底是谁？”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一次，他的语气里不再有任何轻视，只剩下纯粹的困惑。

“刚才那种情况……那种指挥……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处理人’能做到的。”

“一个想活下去的人，总能爆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潜力。”

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我越是神秘，他就越是不敢有别的心思。

这是一种西拉斯惯用的微妙平衡术。

格雷森沉默了。

他显然不相信我的说辞，但他也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弓重新背好，然后说道：“继续走吧。穿过这片‘枯树林’，前面就是‘迷雾之眼’了。”

我们再次上路。

经历了刚才的生死一战，我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艾利奥特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近乎崇拜的光芒。

而格雷森，则下意识地将我放在了与他平等，甚至略高的位置上。

他不再自顾自地在前面带路，而是会时不时地回头，用眼神征询我的意见。

穿过那片如同墓地般的枯树林，我们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我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湖泊边。

湖水呈现出一种诡异如同牛奶般的乳白色，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而那永不散去的散发着磷光的浓雾，就是从这片湖泊的中心，源源不断地升腾而起。

这里，就是“迷雾之眼”。

那诱人堕落的歌声，在这里变得无比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吟唱。

即使有静谧之石的保护，我和艾利奥特依然感觉头脑发沉，而格雷森的脸色更是变得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就是这里……”他咬着牙，眼神死死地盯着湖中心，“那个女妖……就在湖里。”

【……警告！此区域精神污染浓度已达到极高水平！即使有静谧之石，长时间停留依然会导致理智值持续下降！建议速战速决！】

“艾利奥特，”我当机立断。

“你和格雷森留在岸边！用‘静默’进行远程压制，别让任何东西从湖里冲上岸来！记住，无论湖里发生什么，都不要靠近水边！”

“那你呢？”艾利奥特紧张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你要一个人下去？”

“不，”

我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了湖边唯一的一处“异常”……

那里，有一艘半截沉在水里的破旧独木舟。

“我要去湖中心。污染源的核心，一定就在那里。”

“太危险了！”格雷森立刻反对，“上次，我的兄弟就是试图靠近湖中心，才被……”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打断了他。

“分散在岸上，只会被它逐个击破。我必须去直面它。相信我。”

我的眼神，让格雷森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我将我们身上大部分的静谧之石都集中了起来，用布条做成了一个简易的项链，挂在了脖子上。

然后，我走向了那艘破旧的独木舟。

就在我准备将独木舟推入水中时，格雷森突然叫住了我。

“莉娅，等等！”

我回头，看到他一脸的挣扎，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他最终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扁平金属酒壶。

“我的小队……可能不是全军覆没。”

我皱起了眉头。

“我们的队长，雷纳德……他是个强大的圣武士。”

格雷森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在最后关头，他为了掩护我逃走，独自一人冲向了那个女妖。他身上带着教会赐予的‘圣银护符’，或许……或许他还能……”

“……或许他已经被那个女妖控制了。”

我冷静地替他说出了那个他不敢想的更残酷的可能性。

格雷森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失。

“所以，”我看着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在下面见到了你的队长，而他又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我该怎么做？”

这是一个残忍的问题，但我必须问。

格雷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才睁开，眼神里充满了决绝。

“……那就……让他解脱吧。”

他将手中的酒壶扔给了我。

“这是他最喜欢的麦酒。如果……如果事不可为，就把这个，洒进湖里。告诉他，格雷森……替他报仇了。”

我接住酒壶，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这个意外的情报，让我对这次狩猎的复杂性，有了新的认识。

我要面对的，可能不只是一个未知的怪物，还有一个……堕落的圣武士。

我不再犹豫，将独木舟推入了乳白色的湖水中。

我跳上船，用一根找到的木桨，缓缓地，坚定地，向着那片雾气最浓郁，歌声最清晰的湖心划去。

岸上，艾利奥特和格雷森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世界，只剩下我和这片如同梦境般的白色湖泊。

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我甚至能从那非人的旋律中，听出一丝……悲伤？

独木舟的船头，轻轻地撞上了一样东西。

我停下划桨，抬起头。

我看到，在湖泊的最中心，有一块巨大的露出水面的黑色礁石。

而在礁石之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

她拥有着一头如同海藻般湿漉漉的墨绿色长发，皮肤是月光般的苍白。

她身上穿着一件由半透明如同水母般材质构成的破烂长袍。

她赤着双脚，脚踝上……锁着一根锈迹斑斑，深深嵌入礁石的巨大铁链。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那空灵而又悲伤的歌声，正是从她的口中发出。

她就是……“女妖”？

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凶残的怪物，反倒更像一个……

被囚禁的囚徒。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我看到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美得令人窒息，却又充满了无尽悲伤的脸。

她的眼睛，是深邃的，如同午夜海洋般的蔚蓝色。

但让我浑身血液都为之冻结的，是她的眉心。

在那里，一颗散发着幽绿色光芒，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晶体，正深深地镶嵌在她的血肉之中。

而那颗晶体，我认得。

它的形状，它的能量波动，都和我在“泥沼之心”深处毁掉的那颗核心……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