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司空玥收回眺望远处巨城的视线,吐出嘴中的稻草。
她拍拍身上洗的褪色的灰绯色修身剑客服,正了正背后的剑匣,解下腰间水袋,顿顿顿灌了几大口。
“啊~爽!”
抹去嘴角滑落的水滴,她撩开额前的白色挑染,一甩身后的高马尾狼发,抬腿汇入官道上的车水马龙。
轱辘辘……
车轮压过灰石板路。
“嘿,女侠,有进京文牒没?”
扭头望去,只见一名驾着陆行巨鸟厢车的光头汉子朝自己挥手,随后指了指后车厢上的众人:“看见没,组团进城,童叟无欺,只要八十文!”
“不是,你说夺少?”司空玥本不打算和拉客的车夫纠缠,但当她听到价格时,止不住开口回问。
“八十文啊?嫌贵?好说好说,可以优惠一下,七十五文……”
“你当我傻?”司空玥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杀头的买卖有人干,亏钱的买卖可没人干!”
她掏出怀中的进京文牒,视线落在车厢内衣衫褴褛的众人身上:“就不说个人文牒的价格了,即使是商团的文牒,核算下来,每个人至少也得两百文吧?”
说到这,她跨步一跃,凌空落在车厢内,抱歉一声,拉开手边麻衣女子的裤脚。
看着女子脚踝上的铁链,她拔剑出鞘,寒光一闪,将其斩断。
“你……”车夫顿时慌了神,欲要喊人。
司空玥挥剑指向他,朗声道:“帝京城外,天子脚下,公然贩奴,你可知罪?”
“胡说,我、我可没有贩奴,他们只不过是商团的员工,”车夫强作镇定,辩解道:“我这里还有他们的长工契!”
说到这,他从怀中掏出一沓印着手印的契纸,振振有词:“本商团招工流程完全符合大乾律法,倒是你,我好心邀你……”
唰——
司空玥一把夺过车夫手中的契约,粗略扫过其上内容,冷哼一声,随即运起体内真气,挥手一震。
嘭!
数十张契纸霎时碎成漫天飞絮。
“四十年固定工期,月钱十文?”她一把抓住车夫的衣领,跳下车厢,“还不如北漠和南疆的那些真奴隶的待遇呢!”
随手将吓得满脸煞白的车夫丢在地上,她向车厢内神色萎靡的众人挥手道:“奴隶契约已经没了,你们自由了!”
然而,无人相应,更无人敢动。
司空玥皱起眉头,正欲再复述一遍,三名身披胸甲、头戴兜鍪,手持陌刀的士兵跑到陆行鸟车前,呵道:“官道之上,禁止私斗。”
见官兵赶来,司空玥旋即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为首的官兵打量了她一眼,看见她手中的长剑后,点头道:“……嗯,此事交由我们处理。”
“好,辛苦几位了。”
得到官兵保证,司空玥便不再逗留,快步向盛安东门外的灞桥走去。
相比于那个奴隶商人,对于盛安的官兵,她还是相信的。毕竟天子脚下,岂敢有人做官匪勾结,沆瀣一气之事?
更何况她师父说过,盛安城的龙气大阵会压制一切邪祟,这些官兵身负龙气,当不至于……
收起思绪,她晃了晃过肩的高马尾狼发,收剑入鞘,大步流星。
“不对!”
走到一半,司空玥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里此时空空如也。
自己的盘缠和口粮都不见了!
她还没吃饭呢!
她迅速开始头脑风暴起来,仔细回忆自己之前的行为。
她明明记得早上出门前还带着的,怎么这就没了?!
难道……
一定是她刚刚出手时被甩飞出去了!
想到这,司空玥身子一扭,快步跑回刚刚的“案发现场”。
片刻后。
回到现场,先不说那贩奴车和处理事情的官兵为何都不见了踪影,就说她根本没找到自己丢失的盘缠和干粮。
连影都没有!
“啊……”司空玥一脸生无可恋,正午的阳光洒在脸上,她却只能感到如冬的严寒。
“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
她伸手捏住自己的双颊,用力向两边一扯。
“绝对是被别人捡到了,可是为什么不在原地等失主啊啊啊!!!”
少女哭嚎一声,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耳根一红,司空玥连忙低下头去,心中不由腹诽起来。
在剑宗时,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是明明都是拾金不昧的啊,因此她几乎从没丢过东西。
可怎么一下山,情况就都变了,不光是今天,前段时间她的包袱、乃至她的马匹都丢了!
搞得她只能一步步走到盛安!
“可恶……这恶之花盛开的土地,必须得由我司空玥来荡涤!”
但在这之前,她得赶在未时前进入盛安城,去慈恩堂蹭一份斋饭,先填饱肚子再说。
下定决心,她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巍峨城墙,加快了脚步。
……
……
“怎么全堵搁这了,为什么不让人过桥?”
来到灞桥前,忿忿的司空玥拨开堆在桥前的人群,向桥上那群身着黑衣,腰配长刀的武士出声问道。
“女侠,你也是准备进城的吧?”
前方森然而立的武士并未回应她,反而是身旁头戴儒巾、背着竹制箱笼的书生向她解释道:“也不知是什么情况,灞桥好像被城内某家的公子带人给封了。”
“被人给封了?!”
司空玥美眸一瞪,右手下意识搭在腰间剑柄上,压住心中本就快要溢出的怒意,低声问道:“这位兄台,详细说说。”
“具体情况小生也不太清楚,似乎是那顾家的公子,说是要在灞桥上观澜垂钓,怕桥上人来人往扰了他的雅兴,才命护卫封了道。”
“观澜,垂钓?”司空玥瞥了眼桥下平静无波的河面,顿觉荒谬:“哪来的澜给他观?”
“谁说不是呢?”书生抬手拭去额角的细汗,叹了口气,回道:“不过谁让人家父亲是当朝宰相,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唉!”
“你这打扮,是来盛安考试的吧?”
聊到考试,书生不由自豪一笑:“正是,小生有幸得到赴京参与春闱的资格,今日正准备从盛安城东门……”
“好了,不用和我细说。”司空玥拍拍他的肩膀,把书生打的一晃一晃的。
想起刚刚在路上遇到的运奴车,以及自己神秘失踪的盘缠和干粮,她正声道:“希望你以后能当个好官,现在这事儿……交给我。”
说罢,她一甩衣袖,迈步向前。
“止步,灞桥今日禁行!”
待到司空玥走上桥路,身着黑衣的武士朝她呵道。
“呵,今日禁行?”司空玥走到几人身前,腰板挺立,朗声道:“你们是有官府的公文么?若是没有,擅自封锁城外官路,此乃是违律之行。”
黑衣武士并未被她吓到,反而伸手搭在腰间刀柄上:“最后一次警告,灞桥今日禁行,若想进城,请绕行他门。”
闻言,司空玥英眉一拧,视线越过黑衣武士,看向灞桥中央。
一名坐在华木摇椅上的人影,正手持钓杆,一边享受着身侧跪立侍女送到口中的沙冰,一边向自己这边看来。
四目交汇,她这才看清此人面容。
只见那人一袭锦袍,俊雅无双,偏生得一双似醒非醒的桃花眼,正玩味地打量着她。
虽说她很不想承认,但从自己的审美上来看,那家伙……确实称得上是一句“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不对,呸呸呸。
就算生了副好皮囊又如何?
空有外表,毫无内里,飞扬跋扈,为了自己一时的享乐,竟视这官道民生与大乾律法为无物。
她历来看不起这种只会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的家伙!
下山之后,一路沿途来到盛安,这种人她见多了。
她本以为此类人在盛安不会存在,却不料……还未入城,便让她见到了这盛世之下的脓疮。
司空玥并未和身前的黑衣武士纠缠,因为她清楚这些人不过是奉命行事,想要解决这一问题,她必须要“诛首恶”。
想到这,她扬起螓首,朝灞桥中央的那人呼喊道:“喂,姓顾的,我就问你一句话,能不能让大家从灞桥进城?”
“……”
然那桥中央的钓鱼佬似乎没听到她的呼唤,只是瞧了她一眼,轻蔑一笑,继续吃起了腿边侍女送到口中的沙冰。
被当成空气无视,司空玥只觉怒从心头起,蹭的一声拔出佩剑,指向那人道:“姓顾的,你……”
“聒噪!给我把她赶下去。”那钓鱼佬终于出声,只不过出声的对象并非是她。
“是,公子。”
得到命令,几名黑衣武士几乎是同时拔出半截腰间长刀,即使是正午的阳光,也驱不散刀身上的凛冽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