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车厢彻底静了下来,只剩下铁轨“哐当哐当”的撞击声,单调又沉闷,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空调不知何时调得极低,寒气顺着座位缝隙往上钻,我裹紧了姥姥给我带的厚外套,还是觉得脊背发凉,那股冷不是寻常的凉意,带着股阴湿的腥气,粘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姥姥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掐着一个隐晦的护身诀,呼吸均匀却不失警惕。我枕着她的胳膊,眼皮越来越沉,可心里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始终没散,那些鼓眼睛的视线像是附骨之疽,就算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它们黏在身上,带着贪婪又阴毒的意味。

迷迷糊糊间,我快要坠入梦乡,忽然听到一阵极轻的“叮当”声。

那声音很细碎,像是有人拿着小铜铃在耳边轻轻摇晃,又像是铁链碰撞时发出的脆响,时断时续,顺着风声飘进耳朵里。一开始我以为是错觉,是火车行驶时零件摩擦的声音,可听了片刻,就发现不对——那“叮当”声带着节奏,像是在跟着铁轨的撞击声附和,而且越来越近,仿佛就来自车厢两侧的车窗边。

我的睡意瞬间消散,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不敢惊动姥姥,只能屏住呼吸,眼皮像粘了胶水似的,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

车厢里一片漆黑,只有过道尽头的应急灯亮着一点微弱的绿光,昏昏暗暗地照在乘客们沉睡的脸上,有人张着嘴打呼噜,有人眉头紧锁,睡姿各异,却都对周围的异常毫无察觉。我顺着绿光往车窗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缩,差点叫出声来。

每个车窗上,都贴着一张人脸。

不是模糊的影子,是清晰得能看清毛孔的人脸。它们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五官被挤压得有些变形,眼睛却异常突出,像之前看到的鼓眼睛阴灵一样,瞳孔是浑浊的灰黑色,没有一丝神采,却死死地盯着车厢里,准确地说,是盯着我和姥姥的方向。

这些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老婆婆模样的人脸,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漆黑的牙齿,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沟壑,沾着湿漉漉的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在上面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旁边是个年轻女人的脸,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红得刺眼,和当年果园里的红衣女人有几分相似,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怀里的红布包,眼神里满是渴望;还有一个孩童的脸,皮肤皱巴巴的,像脱水的橘子,嘴巴微微张着,发出细微的“叮当”声,那声音正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他的舌头上,穿着一根细细的铜链,链尾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随着火车的晃动,轻轻碰撞着牙齿,发出诡异的脆响。

它们密密麻麻地贴在每一扇车窗上,没有重叠,没有空隙,整整齐齐地围成一圈,像一群等待喂食的野兽,安静地注视着车厢里的一切。玻璃上的水珠越积越多,混合着它们脸上淌下来的黑色汁液,顺着车窗往下流,在车厢壁上汇成一道道黑色的水流,散发出浓郁的腐霉味,比之前闻到的还要刺鼻。

我吓得浑身僵硬,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快忘了。它们的视线太密集了,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我身上,让我动弹不得。我想掐诀,想唤醒姥姥,可指尖像是被冻住了,怎么也动不了,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那个贴在我旁边车窗上的年轻女人突然动了。她的脸在玻璃上摩擦着,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努力穿过玻璃。她的眼睛越来越大,越来越突出,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嘴里溢出黑色的涎水,顺着玻璃往下滴,滴在我的手背上,冰凉刺骨,还带着一股灼烧般的痛感。

“叮当……叮当……”孩童的铃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像是在催促什么。其他的人脸也开始躁动起来,它们的五官扭曲得更厉害,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玻璃被它们撞得“砰砰”作响,像是随时都会碎裂。

我看着它们狰狞的面孔,脑海里突然闪过姥姥的话:“火车是流动的容器,什么东西都能装进来,阴煞也不例外。”这些东西,恐怕是跟着火车一路过来的孤魂野鬼,被我身上的阴阳体气息和玉佩的煞气吸引,一直潜伏在窗外,等到后半夜乘客都熟睡了,才敢靠近。

就在这时,我怀里的红布包突然发热,一股暖流顺着胸口蔓延开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红布包里的玉佩像是感应到了危险,散发出淡淡的檀香,那香气越来越浓,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我身前。

贴在车窗上的人脸像是被檀香灼伤了一样,纷纷往后缩,发出凄厉的尖叫。那个年轻女人的脸瞬间变得扭曲,皮肤开始溃烂,黑色的汁液流得更多了,她死死地瞪着我怀里的红布包,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恐惧。

“玲辞,别怕。”姥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沉稳而有力。

我转头看去,姥姥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如刀,正盯着窗外的人脸。她的双手快速掐诀,嘴里默念咒语,然后从布包里掏出几张黄符,指尖一弹,黄符便像有了生命一样,朝着车窗飞去,“啪”地一声贴在玻璃上。

黄符贴上的瞬间,散发出耀眼的金光,窗外的人脸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像是被金光灼烧得痛苦不堪。它们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像水汽一样蒸发,那个孩童嘴里的铜铃声也戛然而止,玻璃上的黑色汁液和水珠瞬间消失,只留下几道淡淡的黑色痕迹,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车厢里的寒气渐渐散去,那股腐霉味也消失了,只剩下铁轨“哐当哐当”的撞击声。我身上的僵硬感也消失了,终于能正常呼吸,只是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手脚还在微微发抖。

姥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语气带着一丝心疼:“这些阴煞被玉佩的气息震慑,暂时退去了,但它们不会善罢甘休。火车还没到目的地,我们得时刻警惕。”

我点点头,握紧了怀里的红布包,玉佩的温度还在,那股淡淡的檀香让我稍微安心了些。我再次看向车窗,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偶尔闪过的灯光,照在玻璃上,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些恐怖的人脸只是一场噩梦。

可手背上那股灼烧般的痛感还在,提醒着我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姥姥,它们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我压低声音问,声音还有些发颤。

“你的阴阳体是它们最好的养料,而冷冬的玉佩煞气重,对它们来说既是诱惑,也是威胁。”姥姥看着窗外,眼神凝重,“那个‘冷’字背后的人,恐怕早就知道你会来,这些阴煞,说不定就是冲着你来的,或者说,是冲着你手里的玉佩来的。”

我心里一紧,难道这一切真的和冷冬有关?他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

后半夜,我再也不敢睡觉了,和姥姥轮流守着。车厢里恢复了平静,乘客们依旧睡得香甜,没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我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黑暗,脑海里交替浮现着车窗上那些狰狞的人脸,和冷冬在果园里挡在我身前的身影。

火车还在往前行驶,“哐当哐当”的撞击声像是在倒计时,距离下车的时间越来越近,可我知道,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阴煞,那个大大的“冷”字,还有即将重逢的冷冬,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缠绕,让我无法挣脱。

我握紧了怀里的红布包,指尖传来玉佩的冰凉触感,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我都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姥姥,也要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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