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把自己的半张脸都藏进热水里，向外吐着泡泡。

「小莲，这样会泡晕过去的哦？」

「……不用你管！别转过来啦！」

薇拉刚一扭头，莲就慌得把头缩得更深。菲茵离开之前总算是扒掉了她身上的浴巾，她现在正和薇拉以背靠背的形式泡在池水里。

这是莲强烈要求的。因为她实在无法直视薇拉的身体——先前不得不回应她的嗔怒时，莲注意到她的身材早已与少女时代不同，发育得十分……成熟。

一旦失去了那宽大军服外套和紧身军服的遮蔽，莲才发觉薇拉是那种脱了会更厉害的类型。纵然蒸汽气雾已经在尽力地遮掩，她也还是不敢用眼睛去直视对方那苗条的身形，以及那在经年累月的锻炼下变得更加优美且流畅的肌肉线条。

事实上就连这样背靠着背，她也一直能从薇拉的背脊上感受到一种令人心悸的柔软。只是感受着这种柔软，莲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梅莉娅梅莉娅梅莉娅……梅莉娅要是也在这里的话……她现在的身材会是什么样的呢？一定和先前大有不同了吧？和薇拉比起来……

她尝试在心里念叨妻子的名字来减缓一些心跳的速度，不想却在自己的脑海中创造出了更多旖旎的想象。

「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事呢……那时我也和那个人像这样背靠着背。那是我们刚刚进入分界山脉的时候。那天我和他刚从巨魔的洞窟里杀出来，浑身都是那些臭得要命的血。我们在山里筋疲力尽地走了一会后，居然运气极好地碰到了一个温泉……」

「咕嘟嘟嘟嘟嘟。」

「小莲？」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吐泡泡的声音，沉浸于回忆中的薇拉疑惑地转过了身——她看到莲彻底沉进了水里。

「哇？！」

她赶忙把她从池水里扶了起来，带到了池子边上。

…

……

………

「你别转过来。」

「谁会转过来啊。拜托你消停一点好不好……砍了那么多巨魔你不累我都累了。」

面对身后薇拉的再三警告，莲恩只是仰着脑袋看天。空中飘落的小小雪花不时地擦过他的脸颊，然后落到身下的温泉中融化不见。

这座终年白雪皑皑的分界山脉正如其名一般，自古以来便承担了人魔两界分界线的要责。它将人魔两界的天空分割为黑白两色。在这临近山巅的温泉中，远方那笼罩着魔界的无尽暗云近在咫尺，似乎触手便可摸及。

莲恩向着更远方眺望而去……那里的云幕甚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影。他知道，那是那些如同血管与脉络一样纵贯于魔界大地之上的熔岩河流所发出的光亮映照到了云层上所导致的。

「……光是看着我都麻了。魔族真的能在那种暗无天日，满是灰烬和熔浆的世界里生存吗？」

「这就是他们强大的理由。那是个连空气里都满溢着魔力的世界……所以我们的士兵才进不去。」

薇拉的声音很凝重——因为她想起了历史上那几次人类联军失败的征伐。过于强大的魔力对于普通人而言是足以致死的剧毒，光是踏进魔界，普通的人类士兵就会七窍流血地倒下。

「这么说，进到那里之后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会比这些该死的巨魔更难缠了？」

「那当然。今后我们恐怕会面对很多高等魔族吧。你怕了吗？」

「你才怕了呢。专心治伤啦……」

无视薇拉的挑衅，莲恩疲惫地闭上眼睛。他的胸前有一道骇人的刀伤——几乎覆盖了他的整个胸口。伤口的大部分已经愈合，荧绿色的光芒正在其上涌动。

「……」

薇拉低着头，她注意到自己周围的水染上了些微的淡红。而后她掬起一捧泉水，发现一缕血丝正在其中游动。

「莲恩。」

她有些犹豫，但她还是开口问了。

「嗯……？」

「你的伤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反正休息一会就能好了。」

「你在流血。」

「肯定是会流一些的啦……毕竟治愈术又不是万能的。这种时候要是琳希在身边就好了。」

他已经尽可能地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显得轻松了。但薇拉听得出来，他正在压抑自己的痛苦。

「既然知道琳希不在……你为什么要帮我挡呢？那一刀连你都砍不死，就算砍到我的身上应该也没事——」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莲恩的语气陡然加重。他的声音里一瞬间翻涌起好几种情绪——深重的不甘，极度的怨恨，剧烈的痛楚……以及无穷无尽的后悔与自责。

薇拉一下子沉默了。因为她骤然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竟然挖开了那深埋在两人心底最深的伤痕，轻轻松松地就让彼此的心头一片鲜血淋漓。

「……我的魔力可比你强多了。那我肯定也恢复得比你快。这种小伤能受就尽量让我受吧……薇拉老师？」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变得尴尬，莲恩先一步地开口了。他把之前流露的情绪藏了起来，又恢复了之前那开玩笑般的口气。

「……不好。」

「你说什么？」

她近乎是在呢喃。所以莲恩没能听清她的回应。

「我说不好。」

还是很小。温泉的气泡声都能盖过她的声音。

「你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

「我说不好！你不许再帮我挡了！」

薇拉气愤地拍击水面，然后转过身去把他一把推倒。

「哇——！不挡就不挡，你推我干什……咕嘟嘟嘟嘟嘟嘟……」

失去平衡的莲恩沉进了水里。他马上想要坐起身子，但隔着池水他可以隐约地看到薇拉此刻正一丝不挂地对着他……所以他没敢动。

「咕嘟嘟嘟嘟嘟嘟！」

他只是把手伸出水面，朝着薇拉背后指了又指，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转过身去。

「你这人……混蛋……白痴……废柴……明明就弱得要死……只凭着一身蛮力……硬是要逞英雄……！」

他隐约听到薇拉嘴里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些什么，反正又是那些皇女不该说的粗鲁言语吧。

啊……伤口痛得要死。莲恩祈祷着它不要因为全都泡进泉水里而恶化。按照他对温泉这种东西的理解，里头应该是很多杂七杂八的成分……

他看到薇拉还是没有转过去的打算，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沉到更深处等着她骂完。

「所以……才喜欢你。最喜欢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从泉底深处不断涌出的气泡声彻底淹没了他的听觉，让他没能听到薇拉那句最重要，也只会说一次的话。等到他从水底钻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背过了身去。

「你别再这么搞啦。刚才伤口差点就又裂开了。另外三令五申不许我转过来的人却先一步转过来又是在搞什么啊。」

「……你听到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闷。她现在是把头埋在膝盖里说话吗？

「你那些骂我的话，我听到耳朵都长茧了。拜托你下次能不能来点新鲜的？都一年多了……还是这一套。」

「你给我滚一边去！滚到旁边朝着石头去！别靠在我的背上！」

「哇哇哇……就说会让伤口裂开的！……泉水怎么变冷了？」

两人的吵闹声回荡在汤烟之间。聆听他们声音的只有周围的群山和天空中的飘雪……以及那插在泉边，以十字形状交错的圣剑与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