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朝日比平常多洗了好几遍身体。纵使洗得再认真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但朝日就是这样认真地洗净身体。她有一种感觉，要说重要的话的时候，净心也要净身。
离开浴室后，朝日迈着沉重的步伐在黑暗中踏上了楼梯。今夜是个无月的夜，落地窗外的天空看不见月亮，朝日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向露娜房间的方向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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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坐在书桌前，摊开一张画纸，像往常一样练习服装设计。非常罕见地，露娜完全没有动笔的意愿，她的思绪乱成一团，迟迟无法落下画笔。
这样怎么能好好练习呢，露娜叹了口气。晚宴上与朋友们拌嘴的时候尚且没有心思去想，现在有了闲暇，露娜的脑海中便会不断浮现出朝日的话语，还有朝日当时的神情。那些话语中有些让她会心一笑，有些则让她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绘画。
做些别的事情吧。露娜瞥了一眼书桌上摆放着的书籍和报刊，几乎都是服装相关的事情，而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思看这些报刊。留意到被压在那些报刊下的一本厚厚的字典，露娜心里有了想法，她在画纸上练习起了汉字。
写了一会字，露娜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她打招呼让门外的人进来。来人正是朝日，露娜丢下手中的笔，转身与朝日对话。
“抱歉这么晚打搅您，露娜大人。”朝日看到了露娜桌前的画材和画纸，画纸上却没有往常总会出现的美丽衣服，只有大行大行的文字。
“原本我是想画设计图的，但是思维没法理清，所以还是做些别的事情为好。”露娜注意到朝日的视线，解释道，“我这样的状态还是第一次。至今为止，我只要坐到桌子前拿起画笔，就会沉浸到设计的世界里，然而今天却不太行。你有事找我吗?”
“是的，我是想跟露娜大人单独谈谈，才来打搅您的。”朝日认真地说道。
露娜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朝日的请求，她的脑海里迅速浮现出朝日在无人教室里的话语。朝日大概和自己一样，为这件事心神不宁吧，露娜如此想道。
“如果您不方便的话，我改天再来。”朝日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是明天再来比较合适?”
“不方便……也许吧，但我要说不方便，你就会走了。”露娜不去看朝日的眼睛，自言自语道，“我想过你也许今天会过来，毕竟我估计你也发现了我一直在避开你，你会过来也没办法。”
“我觉得趁今天的事还没过去跟您谈比较好，所以才过来的。”眼看露娜没有立刻拒绝，朝日再次询问，“我可以去您身旁吗？”
“明天我应该就能冷静下来了，但……是啊，你有要说的话……”露娜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床边，然后坐了下来，她坐的位置从床中间微微错开，“你坐过来说吧。”
朝日顺从地应了一声，坐在露娜的右边。两人正襟危坐，同时缩起了肩膀。
“你要说什么?”露娜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沉声问道，同时用余光观察朝日。朝日的表情很是坚定，目光也直直地望向前方。
朝日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似乎是在酝酿语言。过了一会，露娜听到朝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今天发生了很多事，现在我感到很幸福。”
露娜轻轻“嗯”了一声，示意朝日说下去。
“虽然我在这样的情况下问您这个问题可能有点不识趣，但是我实在是想知道。”朝日没有说起自己的事情，反倒问了露娜一个问题，“白天那位女性所说的话，您已经不在意了吗？”
“嗯?啊，是啊。”露娜本以为自己会很厌恶那个女人的事情，但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内心却意外地平静。她的心里似乎已经不再为那个女人预留位置，回想起来也只觉得那不过是一个生命早年的过客。
“我们赶到朔月所在的教室的时候，虽然朔月已经快把那位女性应付走了，但我想您也听到了她最后的污言秽语。”朝日的双眼明亮如炬，说道，“我觉得不应该逼您回忆痛苦的事，但如果您有什么想倾诉的，请尽管告诉我，我会认真听您说。现在我就是这么自我感觉良好，认为露娜大人有这么信任我。”
“不，不是你自我感觉良好。”露娜的右手摸上朝日的左手，两人的指尖叠在一起，“我就是这么信任你，所以如果你想知道我的过去，我会全都告诉你。”
“露娜大人……”朝日感受着露娜的体温。露娜用力压了下手指，两人的手交错重叠。
“我本以为再度听到这个名字，我会感到痛苦、感到疲倦，但其实不是。”露娜轻声述说着自己的想法，“她离开我身边，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与瑞穗、尤希重新成为了朋友，结识了凑和里想奈，最后还得到了你和朔月。当她再度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恍然惊觉，在我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
“当听到她俯身请求借钱给她的时候，我的心里毫无波澜；当听到她达不成目的破口大骂的时候，我的心里甚至有点想笑。”露娜笑出了声，“今天大家都帮助了我……凑、尤希、瑞穗的脸都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七爱、莎夏和北斗都站在我的身前。还有其他的佣人们，以及八千代和朔月，想到她们我就感到欣慰。但我最后想到的是你的笑脸。看到丸目从那间教室里出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笑了，她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现在的思考方式和感觉都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我没有仁慈到宽恕那么过分对待我的人，也没有善良到会答应对方的无理要求。”露娜收敛了笑意，总结道，“也许她在那之后的生活会有点可怜，但那从一开始就是她自作自受。只要工作就至少不会饿死，我没有义务去帮她。”
“真的吗？”朝日侧过头来，略有担忧地看向露娜。露娜则回以一个柔和的微笑。
“真的。难道你以为我连这种程度的决断都做不到吗？我要是那么想做慈善，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露娜轻轻摇头，将话题引导到无人教室里的话语，“比起她，我还有很多其他想要保护的东西……朝日，你说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毕业后也许不能再在我身边，这是怎么回事?我想先问一下，你是有什么病吗？”
“啊，不……我很健康。这几年我从未患过病。”听到露娜的问题，朝日的神情凝重了很多，她认真回答道。
“那也就是说，其实不是身体原因，而是因为钱?虽然不太清楚你的家庭，但听里想奈的说法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露娜沉吟片刻，慢慢提议道，“虽然这样做也许有点不妥，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程度的巨额金钱我还是能……”
“不不不不是的！我家里也没有负债，现在的生活也符合我的水平，我没有因为钱的问题困扰。”朝日用力摇头，“而且牵扯到钱的话，不管是多深厚的信任都有破碎的可能。您有支付符合我劳动价值的工资，所以我不想跟您之间产生这之外的金钱问题。”
“是吗……太好了，原来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我已经见过好几次牵扯到金钱，人就可以瞬间变脸的事了。那我就放心了。”露娜的眉头舒展开来，而后疑惑道，“但是，如果既不是病也不是钱，那你是有什么我无法想象的问题吗……”
“啊，是的。其实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才来的。”朝日神情一凝，坐直了身子。
“嗯，但这是你的打算，我想让你也听听我的打算。”露娜按着朝日的手，轻声道，“其实我很害怕你说的那个‘身体原因’。如果是紧要的问题我会听你现在说，但如果是会拖到毕业之后的问题，我希望你再等等。我想要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朝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露娜竟然会说这么软弱的话，这是非常罕见的。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语被憋了回去，朝日静静地听着露娜说话。
“毕竟是你的问题，我是打算不管什么都要接受的。但是我想先在心里预设可能性，做好心理准备。”露娜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奇思妙想抛出，“我也考虑过比如你有和莎夏类似的烦恼，以后想变成男生，想去做手术。”
朝日心里猛地一惊，露娜的猜想已经相当接近真相了。也许是住在公馆的莎夏给了她灵感，让她想到了这样近乎荒诞的可能性。朝日的心提了起来，密切关注露娜接下来的话语。
“如果是你想变成男生的话，让我现在接受有点难。”露娜皱眉道，“我可能会受打击好几天。我不敢想象我的朝日这么可爱的身体，被胸毛和腿毛污染，更别说想象你变成肌肉猛男了。”
朝日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算两人之间的信任再深厚，果然自己的真身是无法还是被无法被露娜接受的。她打起精神，继续听露娜说话。
“或者其实你有多重人格之类的，还有你其实是在别国长大的特工。”露娜讲到这里，笑出了声，“朔月刚来到公馆的时候我就以为她是别处派来的间谍呢，后来才发现完全不是。我还真是想了很多没头没脑的可能性呐。”
朝日在心里摇头，男生的预测已经相当准确了，这些猜想并不是没头没脑。
“我还想过一些更加没谱的可能性，比如你其实是大藏家私生女，里想奈的姐姐、校长大人的妹妹什么的。”露娜说出了心里认为最接近真相的一个，这是她回想起朝日那段宛如心中呐喊的话语时萌生的猜想，她开玩笑般地调侃道，“要是这是真的，也许我该叫你大藏朝日小姐?哈哈。”
朝日也跟着笑。露娜的直觉真是异常可怕，已经猜到自己真身的两面，只要组装起来就能拼凑出真相。但朝日心里并不害怕，反而隐约有些期待露娜拼凑出真相时刻的到来。
“但是，就算是这些，我也想老实接受。我不想失去你。你能来到我身边，我现在非常幸福。”露娜握紧了朝日的手，“今天我不想毁了现在的这种幸福。所以，虽然你想今天告诉我，但如果是要持续下去的问题的话，我希望你能先等等。比如……嗯，最好等到服装秀结束。”
“好，好的。如果露娜大人这么希望，我也没有意见。”事到如今，看着露娜那双鲜红的眼眸，朝日已经没法将秘密说出口了。
“拜托你了。虽然你专门下了决心过来，但我现在还想暂时沉浸在这个幸福的情绪里。”露娜温柔地看着身旁的朝日，“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因为信任别人而感到这么幸福了。”
朝日被露娜说服了。并不是什么事都越早越好，露娜需要时间来进行心理建设，朝日相信，就算没法立刻说出来，坦白真相的那一天终会到来的，在那之前她只需要耐心等待。
“如果你也能跟我感受到些许相同的心情就好了。”露娜呢喃道。
“是，那是当然的。您能这么说，让我从心底感到幸福。”朝日轻声回应道。
“是吗。”露娜别过了脸庞，也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手，用细微的声音问道，“我只是随便问问，真的就随便问问。朝日，你的问题，不是作为女生，只能爱女生的问题吧？”
朝日张大了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露娜话中的含义，脸上浮现出红晕。看到朝日这副模样，露娜自然也知晓了朝日心中的问题并不是这个。
“不！我没有认定你是！只是想确认一下！”露娜维持着脸冲着另一边的姿势，大声讲道，“你现在这么犹犹豫豫，不就像是被我说中了的意思吗?不是的话，你冷静否认就好了。真是的，你傻吗。”
朝日看得很清楚，露娜的脸几乎红透了，苍白的皮肤衬得那抹艳红更为明显。朝日犹豫着，想要指出露娜话语中的错漏之处，露娜看到朝日犹豫的样子颇为不耐，命令她有话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朝日深吸口气，讲道，“露娜大人说得好像是我心里有不纯洁的想法一样，但白天是您主动亲我的。”
“——唔！”露娜用力地把身子也转向另一边，朝日担忧地看着露娜夸张的姿势，有些担心她的腰有没有扭到了。露娜的脸涨得通红，她严厉道，“你在说什么呢？你没有对主人说话的顾虑心吗？你稍微注意下自己的发言，顾虑一下行不行。”
“您这话跟刚才说的简直就是180度大转变，是您叫我直说的。”朝日无奈道。
“你好烦。你知道我一直在避开这个话题吧。我不想聊这个。”露娜目光转动，这是她一直避免认真思考的话题。
“但我是第一次。”朝日如实说道。
露娜扑通一下倒在了床上:“呃，那、那还真是抱歉。”
“不。”朝日轻轻摇头，“自己第一次的对象是露娜大人，我很高兴。”
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绝于耳，露娜的身体在床上蹦了好几次，她在用身体掩饰自己乱了阵脚的事实。
“露娜大人也是第一次吗？”朝日红着脸，询问道。
“是啊，怎么了？”露娜勉强保持平静，反问道。
“您后悔吗？”朝日接着问道。
“没有。要是会后悔的话我就不会亲你了。”露娜的手臂颤抖着，但她坚持用手臂支撑缓缓直起了身。
“太好了……”朝日的脸红得厉害，她问出了问题的核心，“露娜大人，您为什么会跟我接吻?”
“没什么为什么，那是女生之间表示亲密的吻。”露娜睁着眼睛说瞎话，“主仆之间，接个吻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吗？”朝日低下头，不敢与露娜对视。
“对。难道说你对我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吗？”露娜把难题重新丢回给朝日。
“是的。”朝日用力点了点头。
朝日直接承认，这下轮到露娜傻眼了，她张大了嘴目瞪口呆，脸蛋已经变得跟眼睛一样红了。
“刚才我说，我很高兴。”朝日捂着心口，与露娜对视，“我一想起来，胸口就会变得激动，很热烈。我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如果我可以期待下一次的话——”
朝日的话不曾说完，露娜一巴掌拍在她的脸上，堵住了朝日的嘴。朝日看着那只小小的手掌贴在自己脸的正中央，一点也不痛。
“我没有向你寻求那种关系的意思。”露娜沉声道，“今天你先回去吧，等明天你就能冷静下来了。”
朝日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她点点头，露娜将手掌移开。为了表示自己会遵从露娜的命令，冷静下来的朝日站起身，朝露娜深深鞠了一躬，“是我得意忘形了。善良的露娜大人，还请原谅我。这么晚打搅您了，我们明天再见。”
看到露娜朝自己行礼，露娜很快就回到了主人的模式，脸颊上的红晕迅速消散。她点了点头，与朝日晚安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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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关上门，离开房间的那一刻，身体里的热量就仿佛尽数被留在房间里了，变得很平静。但朝日心中的感情没有变，她感到激情逐渐融化，变成了纠缠在胸口的难以言表的事物。朝日没有离开，而是靠在了关着的门上，一想到露娜就在这扇门后，她感觉自己可以站在这里一整晚。
这种难以言表的情感，是忠诚心吗？亦或者是侍奉露娜的责任感?朝日提出一个又一个猜想，但马上就接连否决。这半年间逐渐形成的，名为思念的情感逐渐占据她的内心。于是朝日明白了，这是喜爱的心情。她憧憬露娜，她喜欢露娜。一开始只是憧憬露娜的才能，在后来的生活中，憧憬萌生了敬慕，敬慕又转化成为了爱意。她还记得抱住露娜的感觉，记得那片落在嘴唇上的花瓣的触感，她还想在这门前多停留片刻。要是露娜打开门，再看到露娜的脸，她想要抚摸上去。
“晚安。”朝日重复了一遍在屋里说过的话，期待着第二天早上再次见面。
朝日正想着，露娜却真的出现了。房门打开一条缝，露娜也看到了就在门口的朝日。
“我有件事忘了说。”露娜把话说完，就飞也似的关上了门，“荷兰好像可以同性结婚。”
愣神的工夫，房门就已经被锁死了。明明平时都那么冷静，现在的露娜却是这番模样，朝日想到这里，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她用只有贴在门口才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嘀咕着：“露娜大人……我喜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