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身份的烙印,并非与生俱来的认知,而是如同梅雨时节渗入墙体的湿气,在她小学某个寻常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却又无可挽回地浸透了她的整个童年。
直到那时,她才懵懂地理解,这个称谓并非一个简单的名词,而是一道从生命起点就已刻下,将永远如影随形,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剥离的隐秘疤痕。
她的父亲,与她那家财万贯的母亲相遇时,正值青春的十八岁,是东京一所普通大学里的新生。
他拥有着上天恩赐的的俊美外貌,而这份容貌,成了他野心的唯一通行证。
他一心想要挣脱原有的阶层,在这座名为东京的、充满机遇与浮华的大都市里,凭借这张无可挑剔的脸蛋,撬开通往上流社会的厚重门扉。
那场改变他命运的邂逅,发生在一场他费尽心机才得以混入的豪华宴会上。
会场里流光溢彩,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槟与香水交织的馥郁气息,衣香鬓影间,皆是非富即贵的面孔。
他,像一株悄然生长在角落的、带着锐气的植物,敏锐地捕捉到了猎物的气息——那位比他年长十余岁的富商。
他那十八岁的、饱含着青春汁液的脸庞与年轻的身体,本身对于女人来说就是最猛烈的诱惑。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眼神的交汇与恰到好处的腼腆微笑,便足以促成一夜的露水情缘。
在酒店顶层套房那俯瞰着东京不夜城的落地窗前,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精心守护,视为最大资本的干净身体,交付了出去。
绫濑千夏的父亲,无疑是个聪明的投机者。
他深谙“奇货可居”的道理,在此之前,他近乎苛刻地守护着自己的“纯洁”,等待着能卖出最高价码的时刻。
那一夜,他不仅奉献了身体,更调动了全部的心智,极尽所能地让那个久经世故的女人,在他身上重温了早已逝去的、属于年轻恋情的炽热与悸动。
这是一场豪赌,而他,凭借着一丝运气和精心算计,成功了。
他不仅与那个女人维持了长期的关系,更从中获得了过去难以想象的、如潮水般涌来的金钱。
然而,他清醒得可怕。
他太明白“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这古老训诫背后的冰冷真理。
那个女人痴迷的,并非是他这个具体的、有思想的人,而是“十八岁的他”这个短暂存在的符号。
一旦他青春的色泽褪去,肉体不再紧实饱满,被当作旧玩具般弃若敝履几乎是注定的结局。
于是,在女人对他最为痴迷的巅峰时期,他开始了缜密的布局,枕边风温柔而又不失时机地吹拂,用渴望结晶的爱情与血脉延续为理由,最终说服了女人,愿意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就是他通往未来安稳生活的护身符,是他源源不断的提款凭证。
他再次成功了。
他得到了绫濑千夏——这个以血脉为纽带,似乎能保证他未来几十年都可以持续挥霍的、活生生的“保障”。
但人心的欲望沟壑,一旦被打开,便再难填满。
巨额金钱的补偿,在他眼中,远远无法与他付出的、无法重来的青春画上等号。
一个更加贪婪、更具野心的计划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他要利用这个女儿,作为最锋利的武器,将那个女人所拥有的一切,连带着那份他从未获得过的尊重与名分,都彻底攫取到自己手中。
因此,在绫濑千夏尚且年幼,对世界还充满稚嫩好奇的时候,父亲就已为她铺设好了一条冰冷而坚硬的成长轨道。
他以极高的、近乎残酷的标准要求她,无论是学业才艺,还是仪态谈吐,都必须做到出类拔萃。
目的明确而直接:他要将她打磨成一柄完美无瑕,足以劈开所有阻碍的利器,一件能帮助他实现最终野心的工具。
在父亲日复一日的灌输与塑造下,绫濑千夏幼小的心灵也被植入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叙事:
她们父女俩之所以被放逐到遥远的异国他乡,如同不见天日的流亡者,全都是因为母亲身边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以及那个所谓的“姐姐”。
是这两个掠夺者,联手抢走了原本应该完全属于她和父亲的一切——母亲的关爱、以及在故土光明正大生活的权利。
那时年幼的千夏,将这份被刻意引导的仇恨,深深地镌刻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坚信不疑地认为,正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残忍地夺走了本应属于她的母爱。
于是,她的童年被无尽的课程与训练填满。
她在父亲的监督下拼命学习,还要辗转于各式各样的兴趣班——从优雅的芭蕾到复杂的乐器,从精准的礼仪到多国语言。
她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
这导致绫濑千夏的童年,注定与“快乐”和“玩伴”这些词汇绝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孤独。
母亲的角色在日常生活里长期缺位,她与其他孩子也因经历和话题的迥异而格格不入,甚至她那野心勃勃的父亲,也鲜少有真正陪伴她的时光。
毕竟他正忙于周旋于不同肤色的女人之间,在她们身上寻找着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所谓的“爱情”,以此填补内心的空洞。
每年唯一返回霓虹探亲的那短短半个月,成为了幼年绫濑千夏灰暗岁月里唯一的光亮和期盼。
只有在这十几天里,她才能见到那个记忆中模糊而又渴望的母亲,那个赋予她生命却遥不可及的女人。
只有在那个短暂的时空里,她才能勉强感受到一种“家庭”的完整感。
然而,美好的幻梦总是短暂,半个月的期限一到,她就必须跟随父亲,再次回到那个无论语言还是文化都始终感觉隔着一层的异国他乡。
这种周期性的得到与失去,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脆弱的情感,也让她对那个能够常年占据母亲身旁位置的“姐姐”,滋生出愈发强烈的嫉妒与仇视。
在她简单而执拗的逻辑里,如果没有那个姐姐的存在,那么能留下来陪伴母亲的人,就应该是她。
长期生活在不确定性中,作为私生女的绫濑千夏,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
这种不安全感外化成了一系列具体的恐惧:
她害怕黑暗,害怕幽闭的空间,害怕陌生的环境和陌生人突如其来的靠近。
轻微的、非预期的肢体接触,会让她如同受惊的猫咪般瞬间僵直,无法抑制的颤抖。
每晚入睡时,她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蜷缩成紧紧的一团,仿佛要回归到母体中最原始的自我保护姿态。
夜深人静之时,她也常常会毫无征兆地从睡梦中惊醒,在无边的黑暗里,睁大着惊惶的双眼,直到心跳慢慢平复,却再难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