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璐米娅猜得没错,辛蕾拉就在图书馆内,因为她在门口看见辛蕾拉的侍从法利阿斯一行人。这些侍从没有学员身份,不被允许进入神圣的图书馆。
刚一进门,璐璐米娅便被图书馆内的气派装潢震撼。
圣伊丝特尔学院的图书馆非常接近地球里的大型图书馆,宽敞且明亮,藏书区与阅读区分开。
内部结构则更偏向大型商场,中央有一个摆满桌子的中庭,向上看则是一共四层的恢弘回廊,学员可以通过多个螺旋式楼梯到达更高层。回廊的楼层上同样设置有书桌与书架,其上几名身穿长袍的学者正用魔法凌空取用书架上的书籍。
继续抬头,可以看见图书馆颇为华丽的半球形穹顶,其上雕刻的华丽壁画令璐璐米娅瞳孔一缩。
那是一位展开双手,做拥抱状的蓝发女性,她闭着眼,成熟的脸庞上显露出近乎神性的温柔,身边环绕着无数戴着金属头盔,看不见脸的天使。
明明只是壁画,璐璐米娅却有种墙上人物活过来的错觉,仿佛下一秒便会落下来拥抱自己。
大概是魔法的作用,她猜想,她见过壁画上的人物,那是水之大圣灵伊丝特尔,周围戴着金属头盔,背生双翼的天使便是神造天使。
壁画的存在令整座图书馆笼罩一层宗教色彩,让本就安静的馆内更多几分庄严肃穆。
璐璐米娅看也不看第一层的中庭,直接沿着螺旋楼梯向上走。图书馆内所有放在外面的书学生都能随意浏览,只是越晦涩难懂的书籍越放在上层,所以往往只有魔法造诣高的老师才会往楼上走,辛蕾拉也是其中之一。
不多时,璐璐米娅在图书馆三层一个人来人往的位置找到一身红裙的辛蕾拉。因为没人敢打扰,这里几乎成为辛蕾拉的专属座位,桌上到处是散乱的书籍,有的甚至已经落了一层灰,显然许久没有人整理过。
身形纤瘦的辛蕾拉独自坐在那儿,倒显得有几分落寞。
璐璐米娅推了推落在身后,畏畏缩缩的肖尔。
“殿下就在那儿,把作业交过去吧。”
“可殿下正在看书,现在打扰,万一殿下怪罪下来……”
“那肖尔学长就不交作业了吗?耽误的太久,四皇女殿下反而没时间批改哦。”
璐璐米娅的话语犹如恶魔之言,每个字都敲在肖尔心头。想到丽洁的拜托,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如同走上断头台的犯人,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动作走上前去。
“四四四、四皇女殿下,我……我系一年级火系——”
“拿回去。”
辛蕾拉头都不抬,话语中的冷意让肖尔浑身一紧,本就直挺挺的身子更加绷直,声音小到快听不清。
“这是作业……”
“没心情,不想看。”
“那我把作业放在这里……?”
肖尔硬着头皮说,他把目光放在桌子一角,那里已经堆了许多沓其他学生送来的作业。
可辛蕾拉的下一句话便把他打入地狱。
“放不放随你,一堆废纸。”
辛蕾拉倒是没生气,只是话语中的冷淡让肖尔心如死灰,他总不能强迫四皇女非得看他们的作业。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只能低着头,对四皇女行了一个不标准的礼,抱着作业灰溜溜地回到璐璐米娅身边。
“怎么样?”璐璐米娅明知故问。
“殿下说没心情,不想看,”肖尔垂头丧气地回答,表情愁得像苦瓜,“这可怎么办,连续两次搞砸,丽洁会怎么看我……”
这种时候就该我出场了。
璐璐米娅扬起嘴角,她让肖尔打头阵就是想试探辛蕾拉对学生的态度,今天找辛蕾拉借钱,正好缺一个由头。她一把拿走肖尔抱着的薄本,极为正义地说。
“我替肖尔学长交过去。”
肖尔眼睛一亮,但又很快颓然地垂下肩膀,“你行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肖尔学长回去等我的好消息。”
“那、那我可交给你了啊。”
嘿,你这人,怎么把责任全甩在我身上,难怪追不到丽洁。
璐璐米娅心里白了肖尔一眼,但表面还是装作没在意,催促着肖尔快走,“放心好了,交给我吧。”
“好。”肖尔转过身,还没走几步,就又停下来,“米娅同学,你真是好人。”
这句话我也对艾米说过。
撒谎的女人就是带刺的玫瑰啊,心里感慨,璐璐米娅目送肖尔走下楼梯,然后调整心情,走向辛蕾拉。
面对这个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少女,璐璐米娅多少心有余悸,但想到过不了这关,自己就别想成为大魔法师,狠狠教训辛蕾拉这个小鬼,于是她在脑海里不断回放卧薪尝胆、三十年河东一类的故事,胸中酝酿起勇气,壮着胆子来到辛蕾拉身旁。
她没有说话,直接将作业和其他学生的作业叠在一起,这番无言的举动令辛蕾拉挑起眼角,瞥了眼璐璐米娅。
然后,她平静的脸庞多了一丝意外。
“还敢来找我?”
“我是殿下的学生,这里是学院,殿下还会吃了我吗?”
“我不记得有你这么个学生。”
“那是您贵人多忘事。”
事实上这全是璐璐米娅的胡诌,她一个水系班的学员,怎么都扯不到火与暗的辛蕾拉头上。
辛蕾拉并未和璐璐米娅计较。正如璐璐米娅猜想的,有半年之约在先,辛蕾拉不会对她做什么,不是不敢,而是不屑,她太弱小,以至于辛蕾拉真想做什么,她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辛蕾拉则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看书上,璐璐米娅没有打扰,而是选择自顾自地整理桌上散乱的书本。她的动作很轻,轻到只要辛蕾拉稍微把注意力放在理解文字上,便感受不到璐璐米娅的动作。
但这还是令辛蕾拉皱起眉头。
“你在干什么?”
“帮殿下把书整理好。它们落了灰,您很久没看过了,堆在桌上影响您看书。”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殷勤,辛蕾拉一眼便看穿璐璐米娅的小心思,冷哼一声。
“有求于我?如果是为了那五千枚金币,就自己回去。”
“哪里,我都说了会赚钱还给殿下,肯定没有食言的道理,再说您看我像会毁约的人吗。”
你不像谁像?
辛蕾拉心里回答,却懒得和璐璐米娅争辩。她铁了心不会在还钱的事上松口,璐璐米娅做再多努力都没用,她直接无视璐璐米娅,只要不影响她看书,随便璐璐米娅做什么。这种人她见得多,只要不给予反应,自己便会悻悻离去。
见到辛蕾拉不打算理会自己,璐璐米娅开始认认真真地为辛蕾拉擦拭书本,将其分门别类地摆在桌上。即便遇见不认识的字或者不知道怎么区分的门类,她也不会打断辛蕾拉,而是跑去请教附近的图书管理员——图书管理员只是普通教师,面对辛蕾拉借书不还的行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璐璐米娅擦了不知道多少次汗珠,时间已然来到当天中午。
看了一上午书的辛蕾拉站起身,理都不理璐璐米娅,径直带着图书馆门口的侍从一起前往食堂,而璐璐米娅也没有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辛蕾拉身后,而是与辛蕾拉分开,去一层的平民学员区用餐。
当下午辛蕾拉回到图书馆,发现璐璐米娅已经坐在自己对面,此外自己手边还多了杯冒着袅袅白雾的热水,椅子上也有一块印有教会图案的柔软坐垫,为了防止坐垫溜走,坐垫四角还被人细心地用缎带绑在椅子上——这是璐璐米娅中午紧赶慢赶跑回神殿,从依诺卧室里拿出来的东西。
正准备坐下的辛蕾拉顿了顿,不悦地撇嘴。
“这是你做的?”
“天气冷了,我担心殿下着凉,有东西垫着坐起来会舒服一点。”
辛蕾拉不再说话,但也没有拿起坐垫丢掉,她继续坐下来看书,不时还会在带来的本子上做笔记,认真的模样和平时展露的冷傲判若两人。
璐璐米娅依旧着手整理桌上剩下的书本,过去大约一小时,才总算把桌上的书收拾整齐。辛蕾拉原以为桌上没书了璐璐米娅便会因为无聊离开,结果璐璐米娅干脆在原地悄悄练习魔法,不断重复『水弹』提升魔力。
她咋了咋舌。
“你太吵了。”
“哦……那我不用魔法了。”
说不用就真不用,璐璐米娅跑去一楼借了本大陆历史看。眼看璐璐米娅真没有离开的打算,辛蕾拉眼皮跳了跳。
“你不去你主人那儿?”
“我太菜了,依诺姐不需要我。”
她把你买下来,却什么都不做?辛蕾拉原本想问,但意识到这种问题说出口,相当于给无聊的璐璐米娅打发时间,她便住了嘴,又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这个年纪的小孩几乎没有耐心,而且论对看书的兴趣,辛蕾拉还没见过能和自己比的人,就算璐璐米娅抱着本书看,也看不了多久。
可辛蕾拉还是低估了璐璐米娅的耐心。
她站起身,璐璐米娅便会为她倒水,她合上书,璐璐米娅便会问她想借哪一本,主动替她去拿,就差为辛蕾拉捶背捏腿。最后等到下午三四点,辛蕾拉离开图书馆时,璐璐米娅又跑去替辛蕾拉插入书签,把书摆正,将辛蕾拉坐的座位、使用的桌子擦拭干净,连死角都不放过。
等第二天辛蕾拉回到位置上,她发现自己坐的椅子比之前干净不少,灰扑扑的桌子也变得一尘不染,甚至有些反光,并且璐璐米娅比她还要早到,依旧坐在她对面。
“殿下今天想看什么书?”
“我自己拿。”
“纸用光了吗?我去替您找管理员借。”
“我自己有。”
“殿下请喝水。”
“……”
一整个上午都在这样的对话中度过。由于辛蕾拉选择的座位在登上第三层的必经之路上,所以不少老师与学员都看见陪伴辛蕾拉的璐璐米娅,惊讶地瞪圆双眼,有的甚至远远地小声议论。
长着龙角的银发幼龙整个圣伊丝特尔学院只有璐璐米娅一人,而璐璐米娅欠了辛蕾拉钱的事人尽皆知,如今两人好端端地相处,很难不引起人的兴趣。
除此之外,居然有人敢接近那个傲慢冷漠的四皇女也是个奇迹,要知道四皇女傲慢无度,是出了名的难相处。
然而璐璐米娅并不这么认为,毕竟辛蕾拉贵为皇女,平时就有侍从跟随,早已习惯被人服侍的生活,辛蕾拉没有直接驱赶自己,说明自己的行为并不让辛蕾拉讨厌,辛蕾拉可能只是边界感很强,习惯与陌生人保持距离,因此自己只需在边缘地带徘徊即可。
而且这两天看下来,辛蕾拉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和之前见到的那样锐利傲慢,至少看书时的辛蕾拉很迷人,有种智慧知性的美感。
值得一提的是,中途又有前来提交作业的学生,辛蕾拉依旧是面对肖尔时的说辞,学生只能战战兢兢地把作业放在桌子一角、远离辛蕾拉的位置,然后灰溜溜的离开。
一番陪伴下来,辛蕾拉终于发出不耐烦的叹息。
“我说过,别指望做这些事抵债。”
“我一直把还钱放在心上,我是自愿替殿下分忧的,为殿下做事我很开心。”
璐璐米娅双手撑着头,微笑着回答。
辛蕾拉脸色一冷,拿出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
“你性格变了。”
“是殿下让我意识到过去的错误,我很感谢殿下。”
“……”
辛蕾拉一时语塞,这几天璐璐米娅很守规矩,没有做让她反感的事,只是璐璐米娅完全不提还钱的事,让辛蕾拉搞不懂璐璐米娅要做什么。
“你一直在这里,打算怎么还钱?”
“秘密。”
“随你吧。”
不愿废话,辛蕾拉继续看书。璐璐米娅则悄悄将视线投过去,这几天她发现了辛蕾拉的癖好,辛蕾拉挑的书除了古魔法类,剩下的都是伊丝特尔教历史、有关神造天使与封印了恶魔的原罪之印的书籍,这部分书只在教会的藏书库与圣伊丝特尔学院的图书馆里才能找到。
如此陪读一直持续到第三天下午,璐璐米娅又看见好几波前来交作业的学生吃闭门羹,桌上堆积的作业像小山一样杂乱,已经影响到辛蕾拉看书的光线。
待又一波学生离开后,璐璐米娅趁辛蕾拉还没开始看书,假装替辛蕾拉把作业摆放整齐,试探性地问。
“您不处理这些作业吗?”
“一堆废纸罢了。”
“这几天您一直待在图书馆,没有去上课,会不会有麻烦……”
“一群蠢货,教也教不会。”
辛蕾拉的话语里充满对教学的厌恶,璐璐米娅心想这是机会,辛蕾拉厌恶教学,却没有从一开始就不去教书,要么说明辛蕾拉好心,要么代表学院里有辛蕾拉也拗不过去的人物要求她当老师,不论哪个,对她都是好事。
“我来帮您处理这些作业?”
璐璐米娅不动声色,心却已经提到嗓子眼。
正准备看书的辛蕾拉停下动作,精致动人的冷傲脸庞充满质疑。
“你?魔力等级只有1级,比他们更废物。”
“我可以帮您写‘阅’啊,应付学院那边足够了。而且我整理书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作业内容,里面都是使用魔法后的心得,不是晦涩难懂的东西。总比浪费殿下的心力强。”
辛蕾拉沉默片刻,她确实无法完全不去授课。圣伊丝特尔学院的学院长地位崇高,当过一阵子她父亲、也就是瑟兰帝国当朝皇帝的老师。她当初答应对方,只要能拿到进入图书馆的权限,她就愿意给学生教书,要是出尔反尔,被父皇得知会很麻烦。
她咂了咂嘴,继续埋头看书,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
“别把字写太丑。”
璐璐米娅的眼睛一瞬亮起。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