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是村里少数不把我当“丧门星”的人。他开着个苹果园,就在村后的山坳里,每到秋天,红彤彤的苹果挂满枝头,他总会挑最大最甜的,用粗布袋子装着,送到我家来,摸着我银白的头发笑:“玲辞越长越俊,这头发,是仙人给的福气。”

那天下午,日头斜斜地挂在西山头,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正蹲在石磨边,用姥姥教我的法子,把桃木枝削成细小的木剑,王叔就背着手走进了院子。

他脸上没了往常的笑意,眉头皱着,嘴角往下撇,一看就心事重重。“萧大娘,你瞅瞅我这是不是中邪了?”他嗓门比平时低了些,眼神里带着点慌。

说话间,他瞥见我,还是习惯性地露出了个笑,只是那笑有点勉强:“玲辞也在呢,又在琢磨啥好东西?”

我举起手里没削完的桃木剑,对他晃了晃,没说话——我还是不怎么爱开口,却愿意对他多些回应。

姥姥从堂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刚拾掇好的香灰,闻言面露古怪:“咋了王叔?好好的咋说中邪的话?”

“可不是中邪了嘛!”王叔往门槛上一坐,从口袋里摸出旱烟袋,却没点燃,只是攥在手里,“我家那苹果园,最近邪乎得很。后半夜总听见有女人哭,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里发毛。之前雇了个保安巡逻,才待了三天,就哭着闹着要回家,说半夜看见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树下站着,说啥也不肯再回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昨晚自己去瞧了,刚走到果园门口,就听见那哭声,吓得我腿都软了,赶紧跑回来了。”

姥姥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没说话,抬手掐起了指诀。她的手指飞快地动着,眼神越来越沉,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果园,怕是占了不该占的地方。”

“那咋办啊萧大娘?”王叔急了,“这眼看就要摘苹果了,要是真有啥脏东西,可咋整?”

“这样吧,我跟你过去瞅瞅。”姥姥拍了拍大腿,起身往堂屋走,“我拿上家伙事儿,去看看是啥东西在作祟。”

“我也要去!”我猛地站起来,脱口而出。

这些日子跟着姥姥学了些皮毛,又亲身经历过几次阴事,我心里早就没了以前的胆怯,反而对这些“脏东西”多了些好奇。更何况,王叔对我好,我也想帮他做点什么。

姥姥回头看我,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凑啥热闹?那地方邪乎,你去了不安全。”

“我不怕!”我攥紧手里的桃木剑,“姥姥,我跟你一起去,我能帮你!”

姥姥盯着我看了半天,又抬手掐算了一卦,指尖在掌心飞快地划着,嘴里念念有词。我站在原地,心里有点紧张,生怕她不同意。

过了好一会儿,姥姥才松了口,小声嘀咕道:“卦象显示没啥大碍,应该没事吧……”

她转身从堂屋里拿出个布包,里面装着黄符、桃木剑和一个小小的铜铃,又把我脖子上的墨玉拽了拽,确认系得牢固:“去可以,但你必须跟在我身后,不许乱跑,不许乱说话,听见没?”

“听见了!”我用力点头,心里一阵雀跃。

王叔在前面带路,姥姥牵着我的手走在后面。村后的路是土路,坑坑洼洼的,两旁长满了野草和灌木丛,风一吹,“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后面跟着。

我紧紧攥着姥姥的手,手里的桃木剑被我握得发烫。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远远望见了王叔的苹果园。果园很大,一圈围着铁丝网,里面种满了苹果树,绿油油的叶子在夕阳下泛着光。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宝马车映入了我的眼帘。

它停在果园门口的空地上,车身亮得刺眼,在满是泥土和草木的山坳里,显得格外突兀。我愣了愣,总觉得这车子有点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觉得那车型和颜色,在脑子里晃了一下就没了踪影。

“王叔,这是你的客人?”姥姥也看见了那辆车,随口问了一句。

王叔顺着我们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愣:“不是啊,我没让外人来啊。”他挠了挠头,“可能是路过的吧,山坳里就这一条路。”

姥姥没再多问,只是眼神里多了些警惕,攥我的手也紧了些。我心里那点熟悉感渐渐淡了,光顾着好奇果园里的“哭声”,也就没太在意那辆车。

跟着王叔走进果园,一股淡淡的苹果香扑面而来,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还算清新。可越往里走,我越觉得不对劲——空气里隐隐透着一股寒气,不是秋天该有的凉爽,而是那种沁入骨髓的阴寒,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脖子上的墨玉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就在前面那间屋子附近。”王叔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小瓦房,声音有点发颤,“哭声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那间小瓦房应该是看果园的人住的,墙皮都掉了不少,窗户上糊着的纸也破了洞,看着有些破败。

姥姥停下脚步,从布包里拿出铜铃,轻轻摇了摇。“叮铃铃”的铃声清脆,在果园里传开,那些隐隐的寒气似乎淡了些。

“玲辞,跟紧我。”姥姥压低声音,牵着我往小瓦房走去。

我紧紧跟在她身后,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苹果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歪歪扭扭地映在地上,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风一吹,树叶“哗哗”响,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哭声,细细的,软软的,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怨。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手里的桃木剑攥得更紧了。我知道,这次的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可我没想到,等待我的,会是一场差点让我丧命的劫难,会成为我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小瓦房越来越近,那哭声也越来越清晰。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藏在那间屋子里,或者,藏在屋子周围的苹果树下,正静静地看着我们。

姥姥的脚步放慢了,眼神变得格外凝重。她从布包里摸出一张黄符,捏在手里,对我小声说:“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别出声,跟着我就行。”

我用力点头,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

就在我们快要走到小瓦房门口时,脖子上的墨玉突然剧烈发烫,像是被火烤了一样。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小瓦房的窗户——

透过破洞,我好像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着我们。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一截雪白的脖颈,和那身鲜红得刺眼的衣服。

哭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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