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
桑德尔的面部肌肉牵了牵，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璐璐米娅没发现自己才奇怪。
他索性不再假装，摆出枢机主教的架子，双手背在身后，神情严肃地问。
“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怎么把伊丝特尔大人的教诲传给更多人哦，爷爷也感兴趣吗？”
背对阳光的璐璐米娅展露出幼女的天真笑容，身后龙尾也摆来摆去，俨然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
她虽然因为改良印刷机，刚刚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个人，但这并不妨碍她发挥随机应变的能力。
尽管眼前的老头头发花白，腰杆也有些佝偻，但身上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以至于有过社畜经历的璐璐米娅一眼就看出桑德尔地位不凡。这个老头和以前见过的老干部一模一样，哪怕不穿中山装，只是与人交谈，言语间都透露出一股架子。
这是长期当领导才能培养出的气质。
尽管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但祭出十岁幼女的可爱纯真当武器准没错，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外表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有小算盘呢。
“你叫我什么？”
“爷爷啊，”璐璐米娅呆了呆，然后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缩起肩膀低垂眼眉，眼神中多了一丝怯懦，“不……不能叫吗……我刚来这里，很多规矩都不清楚，对不起……”
“哈哈，就叫爷爷吧，好久没听人这么叫，都快忘记自己的岁数。”
哈哈笑着，桑德尔眼中的不怒自威消散不少，连挺直的腰杆都稍稍放松。
见到对方没有反感，璐璐米娅乘胜追击。
“爷爷别站着，先进屋坐。”
她赶紧放下纸，将桑德尔迎进来。
桑德尔也没有客气，随璐璐米娅进屋内坐下，一边看着璐璐米娅乖巧地为自己倒水，一边拿起璐璐米娅随手摆在桌上的白纸，那是刚才印刷出来的成果。
他将单片眼镜嵌进眼眶，借着清晨的阳光浏览。
这确实是伊丝特尔教的教义，不过只有第一页内容，反面什么也没写。除此之外，教义上的字迹只能说工整，称不上好看，并且部分地方的字体间距大小不一，让看惯了精美文字的桑德尔连连皱眉。
璐璐米娅发现桑德尔面露不悦，于是将水递给桑德尔，操^着幼女稚气未脱的软软语气道。
“爷爷好像不高兴？”
“……这些字是你写的？”
“不是哦，是我请人刻字，然后把字印在纸上，最后才变成爷爷手里拿的东西。”
璐璐米娅话音顿了顿，然后食指抵着下巴，苦恼地嘟起嘴说道。
“用羊皮纸印的圣籍太贵了，一本就要好几枚金币，要是光靠攒零花钱，不知道要攒多久才能买一本属于我的圣籍，伊丝特尔大人肯定不会原谅我的懈怠。”
“所以我就想自己做一本，这样梦里伊丝特尔大人一定夸奖我勤勉，爷爷也这样觉得吧？”
望着璐璐米娅满怀期待，闪闪发光的眼神，桑德尔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对比那些明明有钱却不愿意购买圣籍的成年信徒，眼前的女孩分文没有却想靠自己的努力攒出一本，二者高下立判，就连许多圣子都做不到璐璐米娅这个地步。
一时间桑德尔竟觉得手中纸张变得珍贵起来，原本难以入眼的字也显得格外漂亮。他心生感动，把纸张平放在桌上，抚摸璐璐米娅的脑袋感慨。
“伊丝特尔大人不会怪罪努力的信徒，即便没有圣籍，伊丝特尔大人也能感受到你的虔诚之心。”
桑德尔望向摆放在屋子角落的简陋机器，长叹一声，“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是吗……可我的字很难看……”
“那又如何？外在条件可以改变，圣洁的心一旦被污染，便再也无法恢复纯洁。金钱买不来伊丝特尔大人的垂怜，但赤诚的心可以，你的心比圣子还要真诚，谁会责怪你？”
看着双手撑在自己腿上，满眼充满崇拜璐璐米娅，桑德尔心中涌起一股许久未体会到的纯粹感情。
作为圣子的老师，他见过太多口是心非，只把圣子称号当镀金工具的人。他厌恶这种形式化的东西，却又因职权不够无能为力，因此当面对真正怀有赤诚之心的人时，他便格外慷慨，愿意给予更多关照。
眼前的璐璐米娅便是赤诚之人，她的心比圣子纯粹得多。
他稍作思考，慈祥地说，“在你有自己的圣籍之前，我可以借给你一本，你可以抱着它睡觉。”
“不行。”
“为什么？”
“爷爷给我的是爷爷的东西，不是我的。而且我觉得我可以帮助更多人有属于他们的圣籍。”
“嗯？什么意思？”
桑德尔睁大那双苍老却清明的眼睛。
璐璐米娅则低下头，战战兢兢地抬起眼，小心观察着桑德尔。
“您要保证，我说了以后您不能骂我。”
那不行，得看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才能评判。
桑德尔内心回答，嘴上则换了个说法。
“我先看看你说的是什么。”
老狐狸，面对一个小女孩还畏畏缩缩。
璐璐米娅心里暗骂，面上却表现出被桑德尔糊弄过去的高兴，乒乒乓乓地小跑着拿了几张白纸，拉着桑德尔的袖子走到印刷机面前。
“我想说的是这个。这是我发明的机器，我称呼它印刷机。爷爷刚才手里拿的就是它印刷出来的成果。只要像这样把纸铺在上面，然后按下扳机——嘿咻，一张写有教义的纸就被制作出来。”
璐璐米娅拿出刚印刷的书页，这次桑德尔近距离目睹纸张从空无一物变得写满文字，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璐璐米娅则用镊子拨弄排字台上的字模，骄傲地继续道。
“只要改变这些木块的顺序，就能印刷出教义的第二页、第三页，如果多几个人帮忙，一人上墨、一人铺纸、另一个人按杠杆，制作流程会变得简单迅速，制作出的圣籍价格也可以更低，这样就能让和我一样的穷人也买得起圣籍，接受伊丝特尔大人的洗礼。”
“而且大家还能拿出圣籍向亲戚朋友介绍伊丝特尔大人的伟大，让更多人知道伊丝特尔大人的奇迹。”
璐璐米娅的睫毛随着眨眼不断扑闪，她双手合十，充满希冀地问。
“爷爷觉得呢？”
“喔，喔喔……”桑德尔咽了口口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见眼前璐璐米娅那冒着星星的迷人大眼，他才移开视线，尴尬地咳嗽一声，“确实不错，不过这事你最好先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
“用的纸是普通白纸而非羊皮纸，容易损坏，用它制作圣籍，教会里可能有人会说不够尊重伊丝特尔大人，罪名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
说到最后，桑德尔已然换上严肃口吻告诫。
可他的内心却被璐璐米娅说动。
他想象到人人家中都摆放着一本圣籍的画面，更重要的是，圣籍变得廉价，意味着教会的影响力会变得更大，传播得更远。
这个世界的教会并非徒有其表，而是掌握着真正的信仰魔法——即只有信仰女神才能使用的魔法——因此知识的传播非但不会动摇教会的地位，还会让更多人了解信仰魔法。
倘若圣籍中神造天使以信仰魔法拯救人类的故事被传播出去，会有难以预估的人对教会抱有好感，影响不可估量。
然而兹事体大，即便桑德尔也不敢妄下断言，他得准备一番才能向上报告。正如他对璐璐米娅说的，一些在常人看来无关紧要的细节，放在神职人员眼中便成为无法容忍的沙子，他得先试探口风。
璐璐米娅则陷入片刻的呆然，她只想找个靠山印报纸，全然没意识到印刷圣籍还有这层阻碍。她只得迟疑地问。
“那我还能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