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妹妹总是这个样子,一听到有关于自己的事情就急得不行。可偏偏她宁阳枫就不是什么强势的性格,脑子也懵的不行,自然也就没办法说她什么。
好像从自己在那张柔软的床上醒来的第一天开始,日子就一直都是这样子。味同嚼蜡的饭菜,转瞬即逝的记忆,还有那藏在迷雾里的,属于他,宁阳枫的过去。
————2038年10月14日 11:11 南岸区中心医院 特殊病房104
“你可还……真是让我好找啊。”
蓝发的女孩身着白色兜帽裙,打着赤脚站在病床边上。双手扶在扶手上,蓝色的眼睛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随后,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轻医生。
“她在这里……已经躺了多久了?”
“元旦之后大概一年左右,安全署在一次捣毁黑色产业聚集区的行动中发现了她。好在那时有阿卡狄亚的协助成员在场,她快速的得到了妥善安置。那场浩劫之后的余波仍影响了海云各界几乎一年多,过了好久才恢复了秩序。我们的数据和档案也在多场事故中损毁,我只能根据印象大概回忆。”
“她在这一年中经历的事情,创伤之严重,让她无法继续正常生活,连配合我们检查和治疗都极为困难。在严谨的评估下,为了保护她和她的本源,我们启用了名为[冬]的实验性设备,让她暂时沉睡。”
“整整七年多过去了,你也睡了六年啊……哥……不,现在应该叫姐姐了。”
七年……在纸面上十分漫长的日子。但对于她来说,几乎就像是弹指一瞬间。
七年前,那场意外降临到这座南方沿海城市的暴雪,成为了一些异见者趁乱点火的导火索。在一个南方沿海城市,降雪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海云早期因缺乏应对经验产生了很多本可避免的死伤。
越来越多令人心碎的消息登上头条,刺痛着人们的内心。然后一声质疑,一把火,三个月,那些人就把昔日的科技制度祸害得满目疮痍。
而她在这场浩劫中落单,成为了最核心的受害者,成为了[特异彩瞳症]的感染者。老天就这么和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开了个致命的玩笑。
女孩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晴日。她的脸蛋虽然稚嫩,神情里却没有属于孩童的天真,只余成年人的那股淡漠。她要讲述一件悲伤到窒息的故事,可她的表情和语气里看不到半分涟漪。
“他走丢后,只剩下我回到那个冷清的家。我依旧记得那天早上老爹穿得体面,用煎饼卷了俩大葱就跑去上班。老妈提着菜篮子去买菜,说中午要做我们最喜欢的排骨吃。晚上等老爹回来还要去楼底下那家烧烤店撸烧烤吃……”
“那之后,我嫌家里闷,就把我哥拉上街散步。元旦节气氛很好,我哥心情也不错。可我和我哥聊着聊着,一股比其他风更冷的风把一片雪花打在我的脸上。”
“再之后是一片,一片,粘在睫毛上,飘进嘴里,直到雪越来越大,大到掩盖住了方向,遮住了太阳,遮住了我来时的路。”
她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了。因为那时下一刻她意识到,她原本手上的分量消失了——她和她哥走散了。
她大喊啊狂奔啊,尽全力循着来时的路寻找着她熟悉的身影。可大雪逐渐蒙蔽了她的眼睛,掩埋了娇小的脚印。
她自知当下的她寻人无望,她只能心里祈祷着对方的平安。
她一身狼藉的回到了家,尝试着拨打父母的电话,却只能得到机械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
再一次见到他们,是两个周之后的公民事务署。当下在海云亲戚家借宿的她接到了电话,得到的消息,是她的父母全部葬身于那场暴雪之中。
哥哥不知所踪,她成了家中的独子。在从泉都市赶来的伯伯的协助下,她操办了自己双亲的葬礼。
再之后,她不知为何感染彩瞳症。她自知疾病让她的健康状态不复往日,可她没有时间为自己的身体担忧。她要尽早的独立,她要靠自己的双手尽早的找回她唯一的亲人。她疯也似的进修远超于她进度的知识,一刻不敢喘息。仿佛再晚一刻,她就会永远错过那个机会。
七年,她娇小的脚掌走过了很多地方,挂上痕迹。时间在她的脸上化作名为憔悴的神态。如今她做到了。此刻床上那张安宁的脸,就是她最好的慰藉。
宁时依……宁……这一字的姓氏可能就是父母给予她们的美好祝愿——安宁喜乐。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今天是你的生日。海云难得的放了晴,我也终于找到你了。”
宁时依喃喃着,轻抚床上女孩的脸颊。冷色的房间里有一抹红色颇为显眼——那是六出花。它鲜艳的盛放,一如此刻宁时依的心情。
她再也不是孑孓一身,空虚的内心被重新填补起来,原本漂泊无根的生命重新有了分量。
“说来惭愧……明明我有想过你的哥哥可能已经变成了感染者由我们阿卡狄亚接管,但因为规定不能随意接触‘冬眠’的感染者,我也没能灵活变通。本来你们可以更早一些相认的。”
医生苦笑,语气消沉了不少。可宁时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安慰道:
“别为这个事情感到难过,可以再见到她,我就别无所求了。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情,希望你能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
“宁时依……你是个好孩子,但这不是个好时代。你承担的太多了。”
不知是因为什么,医生突然轻笑了一下。像是在庆幸什么,像是在为什么感到由衷的高兴。病房里沉闷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好啦,别跟我摆大人架子。你还记得叫我过来干什么吧?”
宁时依双手抱胸,歪着头,一副意味深长的笑着看着医生。
“还记得,只是我不想破坏姐妹重逢的美好气氛。”
医生点亮手中的大屏,将屏幕递给了宁时依。
————十分钟后
“看这个样子,你应该做好决定了吧?”
“嗯,我决定好了。就这么做吧。我会对她负起责任,我会带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像是下定了重大的决心,宁时依最后一句话语气也加重了不少。无论付出什么她都会去做,她都会为了她的姐姐去做。
“那就在这里签字吧,然后一个月之内,你就可以来接你姐姐出院了。”医生挠挠头,“本来应该更快的,但同事们都去休假了,机器也有一阵子没维护了,一下子运转不起来。”
“没关系,这样就好。我的名字就签在这里吗?” “对的。”
“谢谢你今天来跑一趟。我先回去处理这件事的后续流程了,你不需要着急走,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没有人会为难你的。”
在横线上签下“宁时依”三个字,她将屏幕重新递给了医生。医生笑着挥了挥手,离开了病房,这个空间里就只剩下阔别数年的姐妹。宁时依拉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毛茸茸的,怪可爱的。看这个样子,应该是变成了黑猫吧?”
宁时依看着随着呼吸起伏的那双黑色猫耳,嘴角不禁上扬了几分。她伸出指头,轻轻抚摸了两下。
“还挺期待的,既然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只会说话的,新生的孩子……那再见到我的时候,你会对我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