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大人，您说的胆小鬼……是什么意思?”朝日迟疑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本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当那个女人再出出现的时候，我下意识的选择竟然是逃离。”露娜淡淡地说着，仿佛她描述的人不是她自己，“不仅如此，我还漠视朔月被那个女人带去了附近的房间，我却一直旁观着，没有迈出一步。
“早在一年前，我刚搬进樱公馆的时候，丸目那女人就已经找过来一次了，但那次朔月帮我挡住了丸目，一如现在这般。”露娜看向了窗外，她那头银白的秀发披散在肩膀上，猩红的眼眸望着远方的天空。
“可是露娜大人，您并没有做出任何胆小的事情呀！”朝日为露娜辩解倒，“那个女人肯定是冲着您来的，要是被她纠缠上了肯定很麻烦，实不相瞒，光是平息她在班级里造成的骚乱就让八千代老师和尤希尔小姐费了不少力气；我和朔月都是您的女仆，为您阻挡威胁是我们这些侍从应尽的职责，我想朔月也一定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挺身而出的。”
“朝日，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露娜摇了摇头，双手环抱，“但是人不能自己骗自己，我心里怎么想的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我就是个胆小鬼，不敢去面对危险和真心，只是一昧逃避。
“朔月是个好孩子，我起初怀疑过她的身世和目的，怀疑她是不是别有用心，但最后打消了疑虑。如果你还有印象，就会记得她在最开始，是被当做我的‘妹妹’介绍给你的。”露娜提起了一桩往事，“那时候我对她动了恻隐之心，看到她那头白发就会想到我自己，于是收留了她。可我就是这么一个胆小鬼，当朔月真的在这里住下、把我当做姐姐后，我反而不敢如此面对她了。我开始把她当做仆人来使唤，而她也乖乖去做我命令她做的事情；我不再用妹妹来称呼她，她也顺从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没有丁点疑问。”
“露娜大人……”朝日看着露娜剖析自己，心中涌现出一种悲伤的感觉。
“所以你瞧，我就是这么一个胆小鬼，面对危险只晓得逃避，面对别人的真心也不敢接受，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露娜自嘲道，“所以我也只能把你们当做工具来使唤，把你们安排出去替我遮风挡雨，好安心缩在自己的一小片天地。”
“不对，不是这样的。”朝日紧握双拳，露娜绝不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的人。她还记得露娜偶尔露出的开怀笑容，还记得露娜帮助自己的点点滴滴，露娜绝不是按她所说的那样把自己当做工具、也绝对不是她口中的胆小鬼。
“什么?”露娜疑惑地看向朝日。
“不是这样的，露娜大人绝不是什么胆小鬼。”朝日猛地摇头，“在开学典礼的时候，我害怕得直发抖，是您保护了我；还有石英奖那次，您与校长大人正面对垒，没有丝毫退缩。您绝对不是什么胆小鬼，在我心里没有比您更勇敢的人了。”
“开学典礼那次，不过是我身为主人的责任；而石英奖那次，则是我的个人职业道路规划。”露娜冷静地反驳道，“这两次都不涉及什么勇气，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您也绝不是把我们当成工具。您不仅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朔月，还把她带到同一所学校上学；您也鼓励我一起画画，还邀请我为您的衣服打版制作。”朝日捂着胸膛，继续讲道，“还有尤希尔大人、凑大人、瑞穗大人，您让她们住进了您的公馆一起学习生活。她们都很关心您，都希望露娜大人您能过得更好一些。”
“所以呢，你说这么多想要表达什么?”露娜扭过头去，不去看朝日那双热切的眼睛，“你说再多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我正在逃避，而且还要继续逃避。收留朔月是为了满足我的同情心，让你打版是为了更好地应对时装秀，请她们来同住是为了让同小组的成员相处更加融洽。我就是把你们当做工具来使用的，现在不过是澄清了这个事实、而且今后要依据这个事实来行事罢了。”
“不是这样的！”朝日猛地摇头，“虽然相处只有半年时间，但露娜大人已经给予了我很多很多。在来到这所公馆前，我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重拾梦想、甚至有机会与像您一样的存在并肩前行，是您重新给予了我拥有梦想的权利，是您给了我追求梦想的勇气。”
露娜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朝日的话语打断了，她从未见过这般呐喊的朝日:“很久以前，哥哥大人就断言我没有服装方面的天赋，禁止我继续走在服装行业的道路上。妹妹她把我送到您这里来，您的才能、您的人品、还有您的勇气与坚韧，是这些鼓舞着我重拾了失去的梦想，重新踏上了成为服装设计师的道路。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您的勇气是指引着我前行的光亮，您在我心目中是最为英勇、也是最为温柔善良的人！”
朝日一口气把胸膛中的话语全部说出，短暂地感到窒息，她低下头喘了口气。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露娜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这种长久的沉默让她感到了一丝恐惧。
“所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服装道路上的指路灯?古道热肠的热心人?”露娜冰冷的话语印证着朝日的恐惧成为现实，“我可没想过你居然成天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只是在利用你来做衣服，你也只是在利用我满足你的心意。仅此而已，相互利用，这就是人类的本性。是因为我的才能对你有用，你可以从中获取利益，你才会说这么多试图让我回心转意。”
“如果您真是这么认为的话，您在浴室跟我一起玩耍的时候，就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您当时露出的松懈的微笑，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那更让人心生怜爱的表情了。”朝日举起了手腕，将手腕上系着的手链展示给露娜看，“还有这串手链，当我知晓这是您第一件作品的时候，我高兴得几乎要流下泪来。这是您赠予我的礼物，我会永远铭记收到它那一刻的心情。”
“就那么一天的事，我怎么会记得。认识你已经半年了，在那其中一天的事而已，我怎么会记得。”露娜轻轻咬着嘴唇，眼帘迷茫地垂下，“至于那串手链……你既然知晓了我的过去，难道还不清楚它背后的故事吗？”
朝日困惑地摇头，尤希尔讲到露娜的过去时，并没有提到这个手链的事情。得知了朝日是从尤希尔口中得知自己的过去后，露娜沉沉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我是该庆幸尤希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该遗憾她不知道呢。那串手链是我的第一件作品，也是送出去的第一件礼物，那时候我还被圈养在室内，不曾与外界有过接触，这座公馆就是我所知的世界的全貌。再后来，我是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这串手链。”
“难道说……”朝日立刻想到了带来这一切争端的那个女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想的没错，那串手链原本是送给丸目的。捡回来后，我把它放在一眼就能看到地方，时刻警示自己。”露娜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是啊，这段时光实在太过美好，我都有些忘记了，我早就下好了不再从心底去信任何人的决心，不想再经历像丸目这样的事情。八千代、尤希还是朔月，我在内心深处总会觉得她们在温柔的外表下潜藏着别样的用心。我就是这样的胆小鬼，害怕着别人的真心。”
“露娜大人……”朝日想要说些什么。她想告诉露娜，樱公馆里度过的时光绝非虚假，也不应该因为一个与这时光毫无关联的人被否定；她想告诉露娜，樱公馆的大家都在关心着她，她们的心都与露娜紧密相连；她想告诉露娜，她的心中暗藏着对露娜的情感，这份情感如火焰般炽烈，在她心里烧得滚烫。
“所以，对不起，朝日。”露娜朝朝日走近一步，低垂着眼眸，“我知道你为我奉献了很多，一直以来都鞠躬尽瘁，但我不能信任你。”
“但您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您告诉了我您的真实想法，您告诉了我您现在的心情。”即使胸膛中燃烧着炽焰，朝日却发现自己的语气出于意料的平静，“请您告诉我更多。不止这一个，请您告诉我您其他的真实想法。”
“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说了一句真心话。”露娜摇头道，“我并不信任你。谁也无法保证明天你不会离开我，所以不要。”
真是奇怪，明明直到今天，自己都在考虑以后的事情，都觉得露娜处在自己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在想着毕业之后该怎么办。朝日原本以为只能在毕业之后，以新的身份重新认识露娜一次，再重头建立关系，但眼下朝日将这种考虑撕成碎片。朝日看着眼前之人雪白的长发与鲜红的眼眸，脑海里回想着露娜的话语，至少在今天，露娜没有拒绝她，这就足够了。
朝日伸出手，将眼前那片雪白拥入怀中:“我不会背叛您，露娜大人。只要您允许，我会一直在您身边。从今以后，再也不会……”
“不会什么?”露娜本能地想要挣脱，但听到朝日的话语后，她停下了动作。
“本来我因为身体原因，无法保证毕业后还能在您身边，但是，我毕业后也想跟您继续在一起，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想继续陪伴在您身边。”朝日在露娜耳边倾诉着自己的真心，“只要露娜大人还需要我，从今往后，我会一直侍奉您。一辈子做您的佣人也无所谓，我会拼尽全力，只为了能留在您身边。”
朝日紧紧地拥抱着露娜娇小的身体，她的心里热得滚烫，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她只想一直这样抱着露娜。一想到主人那娇小瘦弱的身躯正被自己抱在怀中，朝日心中就不断涌现出无法抑制的情感。
“你……你一直在我为我拼命奉献，我心里十分清楚。”露娜握紧了朝日的胸口，“我虽然知道。但是，我已经决定不再信任任何人了……”
“那就请利用我吧。”朝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请您随意利用我就好。没有人在使用道具的时候不相信它们的功能。您不用信任我，只要相信我的用处就好。现在只要这样我就满足了。”
朝日能感受到，露娜抓紧自己校服的力度越来越大。她无暇顾及这一点，继续讲道:“这半年来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在这半年里，我重拾了梦想，还投身到了与您一起制作衣服的事业当中。与露娜大人一起绘画、与露娜大人一起制衣，这样度过的每一天我都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与满足。如果您无法信任我，那就请看一看我们一起做的衣服吧。请您仔细确认每一个针孔、确认每一处细节，只要有一个地方让您感到背叛，您就用针刺我一次。请把我当道具使用就好，请相信我对您一定有用。”
朝日是真心这样想的，倘若自己受到刑罚，那就是说明她的工作不够认真仔细，应当感到羞耻。朝日怀抱着这样想法，等候着露娜的话语。就在这时，露娜一直紧紧攥着校服的手松开了。
“别开玩笑了……”露娜轻轻嘀咕着，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别开玩笑了，笨蛋……你以为我检查过多少次了，每天你干完活我都会检查，无论是针脚还是褶皱还是轮廓。每次我都被你的认真感动……你对待这件事从没有松懈过，每次你都会严格要求自己，你以为我默默感谢你那诚恳的态度多少次了。
“我很害怕，我害怕自己会信任你。所以我每次都默默希望你能背叛我，一遍一遍地检查。然而每次我的希望都会被你的诚恳打倒。无论是被我叱责也好，被我夸赞也好，你都会宠辱不惊地继续认真干活。从你手中做出的衣服上，我感受到了你的爱。不知不觉，我也开始觉得，你很美。”露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音，“暑假的最后一天，我去了你的房间门口，但是没有进去检查衣服的完成情况。即使是暑假的最后一天、即使我已经给你放了假，你还是做起了衣服。你真的为我拼尽了全部，我不用去检查也很清楚，你绝不会背叛我。”
朝日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她分不清那是在她眼前流泪的露娜发出的声音，还是她自己不知不觉间也哭了。朝日抱着露娜，感受着露娜那娇小身体的触感，温暖而柔软，再也不见拒人于千里外的冰霜。
“别哭。”露娜一边流着泪，一边命令道。
“我没哭。”朝日带着一丝哭腔，争辩道。
“你在哭。你不是为了安慰我才来的吗，怎么自己开始哭了。”露娜指正道。
“我没有。”朝日强词夺理。
“好吧，你也是脸皮薄，那就当你没哭吧。我要说一些很重要的话了，你给我好好听着。”露娜的手抚上了朝日的脸颊，朝日静静地聆听。
“我不打算信任任何人。我不想接受任何人的真心。我不想被任何人背叛。但是，如果我不信任为了我如此拼尽全力的你，那我就是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恶劣的人了。”露娜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谢谢你来这里找我。如果你不来，我们不说这些话的话，我可能不会再信任你，变成我以前最鄙视的那种人。谢谢你，朝日。”
“露娜大人……！”朝日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她已经无法忍受了。露娜已经向她展现了内心深处，她也该说出自己的秘密才是。在自己真的哭出来之前，必须说出这个秘密才行，就算这样会被露娜厌弃……
一片轻如花瓣的羽毛贴上了朝日的嘴唇。那是比天使的羽毛、比樱花的花瓣、比现在抱住的身体还要柔软东西。朝日瞪大了双眼，世界仿佛静止在了此刻，周遭的感知全部消失，只有嘴唇上那那轻盈的触感依旧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