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没有三日那么久，但它确实造成了长达数秒的沉默。

索薇尼娅感觉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头盔下的脑袋“嗡”地一声，仿佛被重锤敲击。

脚趾不听这位率领魔族的伟大指挥官的命令，它蜷缩着，抠着鞋底。

她刚才说了什么？

哈基米哟南北绿豆？

这是什么咒语？能召唤来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把这个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的生物都砸成肉酱吗？

从身体反应来看，似乎是很不妙的“咒语”。

早已模糊的前世记忆，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像一只从马桶里伸出的手，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顺便把挨抽的理由也拍在了她脸上。

哈基米是网络烂梗。

她，冷酷者基米，魔王座下第一天王，靠着阴谋与暴力从矿坑一路杀上权力巅峰的枭雄，竟然在生死关头，脱口而出一句来自遥远到快遗忘的故乡，还毫无意义的网络烂梗。

这简直比在女魔王面前被迫光着屁股还耻辱。

莉娜莉亚问：“你在说什么呀？”

随后她脸上的困惑渐渐褪去。

“我亲爱的‘伪同族’，”她的声音柔得像蜜糖，“这……可不是精灵语。事实上，这什么都不是。”

她转向沃华德，那张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纯真：“勇者大人，您看到了，她已经神志不清了，她就是伪精灵。”

索薇尼娅大脑停摆的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求生的本能和身为强者的尊严，如同一桶冰水，将索薇尼娅从自我羞愤的深渊中拽了出来。

撒谎她不擅长，但战斗，她可是专家。而此刻，言语就是战场。

撒谎不是她的强项。但战斗是。既然如此，那就把言语当做刀剑，把对方的逻辑夺过来，再狠狠捅进她的胸膛。

索薇尼娅冷漠地看着莉娜莉亚，模仿着她的傲慢语气，那语气像是凝视劣质品一样，缓缓开口：

“那你说的是精灵语了吗？”

她甩开沃华德的手，向前逼近一步，追击道：“你这个伪精灵！”

莉娜莉亚的笑容第一次僵在了脸上：“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假的。”索薇尼娅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像从冰库里捞出来的，“你说的那些，不是精灵语，我的才是真的。”

“简直是满口谎言。”莉娜莉亚的声调控制不住地提高了一点，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优雅从容的公主派头，“我乃银月森林的莉娜莉亚，血统高贵，传承有序！倒是你，来历不明，言语错乱，还敢反咬一口！”

“满口谎言。”索薇尼娅复读：“我乃银月森林的索薇尼娅，血统高贵，传承有序！倒是你，穿着破洞黑丝，来历不明，言语错乱，还敢反咬一口。”

“别学我说话。”

“别学我说话！”

“姐妹们，别吵了！”沃华德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张开双臂，像一只试图拦住两只斗鸡的老母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家都是受害者，应该团结起来才对！”

索薇尼娅看都没看他一眼。蠢狗的脑回路永远这么简单，以为只要喊几句口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开玩笑，精灵公主虽然美丽，但一日不死，自己便睡不了一日安稳觉。

莉娜莉亚则拉了拉沃华德的臂弯说：“勇者大人，您也看到了。不是我咄咄逼人，而是她……她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现在只能通过胡搅蛮缠来转移视线。”

“证明？”索薇尼娅抓住了这个词，“好啊，那就证明一下。”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莉娜莉亚，又掠过沃华德，说：“你应该能生产圣水吧。”

沃华德点头。

“用圣水。”索薇尼娅说，“是魔族还是精灵，一试便知。”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沃华德立刻表示赞同。

莉娜莉亚却轻轻蹙起了眉头，她拢了拢肩上滑落的裙摆布条，说：“普通的圣水，恐怕只能检验出低阶的魔物。我听闻，有些强大的魔族，尤其擅长伪装，它们的魔法可以轻易骗过圣水的检测。”

“那就用不普通的。”她说，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常识，“在圣水里加盐，再念诵四神的颂言。据说无论多高明的伪装，在这种力量面前都会失效。”

这在魔族中鲜为人知，而索薇尼娅就是少数人之一。

听说是四神的力量与圣水的能量相互冲突，会产生一种极其不稳定的毁灭性反应，足以撕开绝大多数基于魔力的伪装。

反正她已沦落至精灵女体中，她不信圣水能检测出她的灵魂，是大名鼎鼎的冷酷者基米。

“四神颂言？”沃华德的脸色变了，“那可是邪神的祷言，吟诵它们会引来不好的事情。”

“勇者大人，不好的，是潜藏在我们身边的敌人。”莉娜莉亚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她直视着索薇尼娅，眼神锐利如刀，“如果这是唯一能揭穿谎言的方法，我愿意一试。”

“我也一样。”索薇尼娅冷冷地附和。

难题像一颗滚烫的铁球，被两位看似柔弱的精灵少女一脚踢回了沃华德怀里。他被两道同样锐利的目光夹在中间，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冷汗。

沃华德他咬了咬牙：“好吧！就按你们说的办！”

沃华德依言制作了加盐的圣水。接着，索薇尼娅开始念诵四神颂言，那亵渎的词句一出口，空气仿佛都开始不安地扭曲。

念完后，她第一个伸出手，手背向上。

莉娜莉亚也不甘落后。

沃华德用手指蘸着那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的液体，分别抹在了两位精灵的手背上。

盐粒的磨砂触感传来。

一秒。

两秒。

三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灼烧，没有黑烟，没有惨叫。

索薇尼娅的手背光洁如初，莉娜莉亚的手背也同样白皙无瑕。

“太好了！”沃华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这只是个误会，没有魔族假扮。”

莉娜莉亚沉默了一下。随即，她的脸上绽放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和真诚的笑容。之前那双蓄着泪水的金色眼眸，此刻因为喜悦而闪闪发光。

“对不起……”她对着索薇尼娅，微微欠身，“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是我太害怕了，才会对自己的同族产生怀疑。”

她向前一步，张开了双臂，那破碎的裙摆和紧绷的黑丝，让她这个动作充满了圣洁与诱惑交织的矛盾美感。

“我们能……和解吗？我的……姐妹。”

索薇尼娅看着她，没有动。

理智，或者说，基米那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受害妄想症，正在疯狂地向她发出警报。非必要不要拥抱。

可是……她真的太美了。

美到让人觉得，就算死在她怀里，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况且，在蠢狗面前，拒绝一个如此真诚的道歉与拥抱，会显得自己小气又可疑。

最终，对美的欣赏压倒了对危险的警惕。

索薇尼娅上前，迎着莉娜莉亚甜美的笑容，直接用力拥抱过去，没半点保留。

对方的身体很柔软，带着少女特有的温热。一股清幽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很好闻。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接触中，索薇尼娅的鼻子捕捉到了一丝隐藏在兰花香气之下的，非常淡，极其容易忽视的异样气味。

那是一种……混合着麝香的兰花香气。

很熟悉。

她在哪儿闻到过……？

在她思考出答案之前，莉娜莉亚已经松开了手，脸上挂着纯洁无瑕的笑容。

索薇尼娅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将那丝疑虑压在心底。

既然身份危机暂时解除，那就该回到正事上来了。

她转身，朝着来时的反方向，也是通往魔王殿更深处的方向走去。

“我们该走了，我带路。”

她说着，目光落在莉娜莉亚脸上。

这是她的底线。

无论如何，她必须继续朝着自己头颅所在的方向前进。她回头瞥了一眼莉娜莉亚，想看看她是否会反对。

出乎意料，莉娜莉亚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我对魔王殿的结构只了解一小部分，大部分地方都不认识。”她走到墙边，从一堆杂物中捡起一根镶嵌着宝石、但已经有些歪斜的法杖，握在手中，“带路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索薇尼娅。我的皇家护卫法术，应该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支援。”

她微笑着，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一副准备听从指挥的乖巧模样。

沃华德松了口气说：“出发吧，我们会出魔王殿的，我保证。”

索薇尼娅心想，他会给每位“公主”都如此许诺吗？算了，反正他还有一天半好活，无需纠结。

索薇尼娅迈开自己的长腿，前进。只觉得这三人队伍成分尤为诡异。

一位满心算计，急着找头的冒牌货。

一个脑子里塞满骑士精神、见着美女就走不动道的蠢狗小处男勇者。

还有一个楚楚可怜的真公主。

走上阶梯，重新回到走廊。

索薇尼娅回忆着刚才在“真公主”身上嗅到的一丝异样香气，终于回忆起了，自己在数十年前嗅过这气味。

当时她与魅魔天王相吻，两人靠得很近，所以她能嗅到魅魔天王身上的气味，并记忆深刻。

但是她吗？

索薇尼娅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莉娜莉亚正一只手拉着蠢狗臂弯，聊个不停。

后者立即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炫耀着胜利。

一定是她了，魅魔天王。

索薇尼娅依旧面无表情，扭回了头。

她心底却莫名升起一股无名火。蠢狗就是蠢狗，被区区魅魔天王三言两语就勾走了魂，连基本的警惕心都丢了。

发着无名火时，索薇尼娅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老同事给杀了。

大脑回到擅长的杀戮领域，索薇尼娅顿觉大脑好用了不少。

如此想着，下次索薇尼娅再度看向莉娜莉亚时，她头上冒出了金色问号卡牌与宝箱的虚影。

金卡敌人与遗物敌人，杀死她和背刺蠢狗的奖励一样。